陳平安側頭凝視“行走”于經脈之中的那枚法印,從山祠去往肩頭,再沿著手臂,被捻芯一路牽引法印移去掌心扎根。這個過程就像犁地翻田,開墾田地,卻是修道之人的筋骨血肉。
霜降在旁托著腮幫,緩緩道:“法印六面,制式古老,因為皆有篆文圖案,屬于極其罕見的‘六滿印’,又被稱為‘月盈印’。月盈而虧嘛,不然這種法印,也太過霸道了些,早就大小山頭人手一顆了。所以隱官老祖如果以此物對上強敵,開銷不小,容易使得法印雷法式微,神光黯淡,真意衰減,所幸事后可以修繕品相,例如山水神祇的金身碎片。反正隱官老祖不缺此物,真是天命所歸!”
霜降嫌棄凝神關注那枚法印太麻煩,容易讓隱官老祖分心,它便雙指并攏,輕輕擰轉,法印顯化在陳平安眼前,變得巴掌大小,清晰入目。
它以心念輕輕旋轉那顆法印,娓娓道來,“法印四面,總計刻有三十六尊神靈畫像,雷神電母,風伯雨師,云吏靈官,天人神官等古老圖案,皆在法印此山中。九是一個大數字,這就又是‘月盈印’的一個絕佳作證。一般煉師,真不敢如此胡來。”
“除了印章底部的地款十六字,原本該有天款,只是不知為何被削去一截,大傷品相,也使得這枚五雷法印威力驟減。不然此物,該是那宗字頭仙家祖師堂的供奉之物,壓勝山水,汲取氣運,甚至有可能會成為一顆傳法印。”
霜降感嘆道:“沒了至關重要的天款,品相大跌,十分可惜!”
做人忌諱個十全十美,收藏一事,卻是恰好相反。
陳平安說道:“能否自己補上天款?哪怕威勢不增絲毫,嚇唬人,總是可以的。再說哪天真要山窮水盡缺錢花了,是不是篆刻齊全的六滿印,會是兩種價格。”
霜降心中唏噓,瞅瞅,這樣的隱官老祖,如何讓人不欽佩?如何能夠讓那位長命道友不心儀?
隨便念頭一起,好像就要斬除五漏,隱官老祖真是個天生的修道胚子。
可惜不是在青冥天下,不曾早早遇到隱官老祖,不然這會兒,陳平安就要喊自己老祖了,只是想象一番,就美。
霜降呵呵傻笑幾聲,抹了抹嘴,趕緊轉過頭,伸手覆臉,使勁揉搓一番,再轉頭,就是一本正經的模樣了,畢恭畢敬說道:“隱官老祖雖然精通刻章,可這天款銘文,還真做不來。”
陳平安點點頭,沒有失落,反而釋然。
運道過于好,就是大憂患。需要好好反省一番所處境地了。
捻芯說道:“行了。”
縫衣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毫不拖泥帶水。
如今唯一能夠讓她留下的事情,就是陳平安改變主意,不再有那腦子有坑的男女大防。一個修道之人,需要哪門子的守身如玉,迂腐古板得像個老學究了。只是捻芯總不能強行扒了陳平安的衣服,倒是有些埋怨那霜降的本事不夠,當初若是能通過那頭七條尾巴的狐媚子,與陳平安多做些事情,可能她如今縫衣,就不會這般美中不足。不過話說回來,若是被一個狐魅蠱惑了人心,年輕人走不到牢獄當中,成為不了劍氣長城的隱官。
陳平安緩緩抬起手掌,祭出那顆五雷法印,一時間五雷攢簇,一只潔白如玉的手掌四周,宛如掌上小天地,電閃雷鳴、云生水起,隱約可見三十六尊神靈的縹緲身形,各含法旨。
陳平安轉頭望向化外天魔,笑瞇瞇招手道:“來來來,讓老祖宗摸一摸你的小狗頭。”
霜降哀嘆一聲,乖乖歪過腦袋,伸長脖子,然后情真意切道:“隱官老祖,我這么不惜性命、每天都在慷慨赴死的忠心隨從,要多多珍惜啊。”
陳平安翻轉手腕,將一枚五雷法印重重拍向化外天魔的頭顱上。
轟然一聲,化外天魔在原地蕩然無存,陳平安一身衣袖震蕩,罡風吹拂鬢角,只見他化外天魔在臺階下方不遠處,重新凝聚身形,法袍之上猶有雷電殘余,使得它兩眼翻白,渾身抽搐,如醉漢一般,雙手向前摸黑一般,搖搖晃晃走上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