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管事姓蘇,單名一個熙字,是位披麻宗的老元嬰,虛恨坊掌柜姓黃,名神游,雙方是當了將近三百年鄰居的老友。
其實裴錢和李槐登船沒多久,兩個閑來無事的好友,就有聊到兩個孩子,老元嬰說比先前那個叫陳靈均的,少女年紀不大,卻要老練多了,只是不知道價值一顆小暑錢的渡船木牌,裴錢會如何使用。
黃掌柜樂不可支,一登船就反而從渡船這邊掙了顆小暑錢的客人,關鍵還能再掙份人情,不多見。順便幫著那個陳靈均說了幾句好話,覺得那小子不錯,混熟了,再跟那家伙聊天,挺得勁。
閑聊之外,黃掌柜又有個正經問題,詢問老友那落魄山是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小本經營,不然為何自己說要在牛角山開設店鋪,落魄山明明空著不少鋪子店面,卻說晚些再談此事,只是口頭答應,一定為自己留下一座地理位置最好的店鋪?蘇管事笑著寬慰好友的心,那個年輕山主不在山頭、代為住持事務的朱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沒有讓虛恨坊在牛角山開設分店,肯定有他們自己的考量,可肯定不是瞧不起你黃掌柜和虛恨坊,落魄山這點門風還是有的,絕非什么趨炎附勢之徒,那朱斂,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更不是什么眼窩子淺的短視之輩。
好友話是這么說,道理其實也都知道。可被拒絕一事,黃掌柜難免心中郁郁,只說如今落魄山跟咱們認識陳平安那會兒,可是愈發家大業大了,那年輕人又久不在自家山頭,以后如何,會不會變成那些驟然富貴便忘乎所以的仙家山頭,不好說啊。
從北俱蘆洲的春露圃,一直到寶瓶洲的老龍城,這條財源滾滾的無形路線之上,除了最早四方結盟的披麻宗、春露圃、披云山和落魄山,逐漸開始有老龍城的范家、孫家加入其中,此外還有一個叫董水井的年輕人,隨后三位大驪上柱國姓氏的將種子弟,大瀆監造官之一的關翳然,大驪龍州曹督造,袁郡守,暫時也都只以個人名義,做起了只占據極小份額的山上買賣。
事實上,披云山原本可以獲利更多,只是魏大山君勻給了落魄山。
黃掌柜也沒想著真要在牛角山如何掙錢,更多還是相信那個年輕人的品性,愿意與蒸蒸日上的落魄山,主動結下一份善緣罷了。北俱蘆洲的修道之人,江湖氣重,好面子。這些年里,黃掌柜沒少跟各路朋友吹噓自己,慧眼獨具,是整個北俱蘆洲,最早看出那年輕山主絕非俗子之人,這一點,便是那竺泉宗主都要不如自己。所以越是如此,老掌柜越是失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神仙錢,都只是好像借住在人之錢袋的過客,對于一個大道無望的金丹而言,多掙少掙幾個,小事了,可能不能跟人蹭酒喝吹牛皮,有比這更大的事嗎?沒有的。
一天,兩位好友又開始喝酒,虛恨坊一位管著具體生意事務的婦人,過來與二老言語,蘇熙聽完之后,打趣笑道:“那倆孩子是收破爛嗎?你們也不攔著?虛恨坊就這么黑心掙錢?虧得我只給了一枚小暑木牌,不然你虛恨坊經此一役,以后是真別想再在牛角山開店了。”
黃掌柜無奈道:“我這不是怕節外生枝,就根本沒跟菱角提這一茬。主要還是因為坊里剛好到了甲子一次的清理庫存,翻出了大一堆的老舊物件,好多其實是糊涂賬,老朋友還不上錢,就以物抵債,許多只值個五十顆雪花錢的物件,虛恨坊就當一顆小暑錢收下了。”
那個被掌柜昵稱小名“菱角”的虛恨坊管事婦人,一下子就知曉了輕重利害,已經有了補救的法子,剛要說話,那位德高望重的蘇老卻笑道:“不用刻意如何,這樣不也挺好的,回頭讓你們黃掌柜以長輩身份,自稱與陳平安是忘年交,送出價值一顆小暑錢的討巧物件,不然那個叫裴錢的小姑娘不會收的。”
說到這里,老人與那菱角隨口問道:“買了一大堆破爛,有沒有撿漏的可能呢?”
婦人苦笑著搖頭,“咱們坊里有個新招的伙計,掙起錢來六親不認,什么都敢賣,什么價格都敢開。咱們坊里的幾位掌眼師傅,眼力都不差,那兩孩子又都是挑最便宜的入手,估計就這么買下去,等他們下了船,一顆小暑錢,保住十顆雪花錢都難。到時候咱們虛恨坊只怕是要被罵黑店了。”
黃掌柜神色古怪。
婦人莞爾一笑,知曉兩老的關系,她也不怕泄露天機,“那新伙計,還被咱們黃掌柜譽為一棵好苗子來著,要我好好栽培。”
原來今天裴錢精神抖擻,手持那枚小暑木牌,帶著李槐去了趟虛恨坊,李槐更加興高采烈,說巧了,翻了黃歷,今天宜買賣,讓我來讓我來!
兩人先去看了師父提過的那對法劍,一飽眼福,反正買是肯定買不起的,那“雨落”和“燈鳴”,是上古仙人道侶的兩把遺劍,破損嚴重,想要修繕如初,耗資太多,不劃算。師父乘坐渡船的時候,就是鎮店之寶之一了,這不如今還是沒能賣出去。
今天的虛恨坊物件格外多,看得裴錢眼花,只是價格都不便宜,果然在仙家渡船之上,錢就不是錢啊。
李槐言之鑿鑿,說自己只買便宜的,原本還有些猶豫的裴錢,就干脆將那木牌交給李槐,讓他碰碰運氣。
李槐雙手合掌,高高舉起,手心使勁互搓,嘀咕著天靈靈地靈靈,今天財神爺到我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