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突然嘆了口氣,先前那個少女的眼神,好像會說話。然后她好像又看懂了裴錢眼神里邊的言語。
剛好趁著龐蘭溪就在身邊的這個機會,她抿了抿嘴唇,打定主意,是該與他說一說那樁心事了,她鼓起勇氣說道:“蘭溪,我先前的想法,是在鋪子這些年,也攢下些神仙錢了,春露圃那些能夠幫著女子駐顏有術的仙家靈丹,我還是買得起一盒的,老得慢些,白頭發長得慢些……”
龐蘭溪剛要說話,她搖搖頭,“讓我先說完。我以前只是這么想的,爭取長命百歲,到時候變得不好看了,成了垂垂老矣的白發老嫗,你要是變了心思,也不怨你。但是我現在不想這樣,剛好咱們壁畫城這里的土地娘娘,說她一直想要卸掉擔子,出去看看,而我是有一線機會繼承她那身份的,不過土地娘娘與我直說,成為此地神靈,雖然品秩不高,只是個土地婆,但是我沒有仙根仙緣,所謂的一線機會,就是靠著木衣山的老神仙們賜福,所以我就想問你,這么做,你會為難嗎?”
龐蘭溪點頭,眼神溫柔,語氣堅定,就一個字,“好!”
年輕女子松了口氣,又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畢竟土地婆婆說那什么形銷骨立,魂魄煎熬之類的,委實嚇人。
一位娉娉裊裊的俏麗少女,從鋪子外邊的地面,“破土而出”,而她便是木衣山的土地婆婆。
她神色凝重,“你們倆一個真敢答應我,一個真敢答應她,這其中有很大危險的,我可說好啊,雖然你們披麻宗精通魂魄一道,但是意外難免,真要我說,還是讓她去搖曳河當個掛名的神女更好,哪怕事實上還是魂魄被拘的女鬼之流,不是神祇之身,可是比起涉險成為一方土地,安穩太多了。那薛老舟子,又是在披麻宗寄人籬下,不會不賣你龐蘭溪這么個面子。”
龐蘭溪想了想,“反正此事不急,回頭我問陳平安去,他想事情最周到。”
說到這里,龐蘭溪扯了扯衣領,“我可是落魄山的記名供奉,他能這點小忙都不幫?”
年輕女子笑著點頭,伸出手指,輕輕勾住龐蘭溪的手。龐蘭溪反手握住她的纖纖玉手。
少女土地嘖嘖道:“膩味,真是膩味。怎么不干脆關了鋪子胡作非為一通?我又不會偷看偷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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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宗那位不近人情、已經惹來披麻宗眾怒的上宗老祖師,卻也沒有識趣離開木衣山,反而帶著上宗無常部的那對年輕眷侶,算是住下了。難得出門一趟,總要多逛逛,有事飛劍傳信便是,其實納蘭老祖師很想去一次桐葉洲的扶乩宗,那邊的扶乩術,極妙。
不過老祖師也沒閑著,每天看那鏡花水月,主要是方便了解南婆娑洲和扶搖洲的山上近況,或是施展掌觀山河神通,看一看那條搖曳河,不然就是翻出自己編撰的詩集,從那半山腰掛劍亭外取來一些白云,凝化為一張書案,擱放一大摞詩集,再從搖曳河擷取一輪水中月,懸在書案旁,作為燈火。
山上仙師,魚龍混雜,雖說也有那嬉戲人間如老村翁的,措大風味。不過大多還是納蘭祖師這般,不染紅塵,仙風道骨。
但是事實上,老修士卻是市井出身,并非豪門子弟,更非什么生在山上的神仙種,只是從小就入山修行。
老修士在一天夜里,合上一本詩集。
記得自己第一次出門游歷的時候,師父送到了山門口,說道:“入山去吧。”
少年不解,詢問為何不是下山。
師父卻未解釋什么。
是很后來,不是少年太多年的自己,才明白師父的深意,原來修道登山路不好走,人間人心城府多險山,入此山中,讓人更不好走。
老人喟嘆一聲,翻開唯一一本詩集之外的山水游記,繼續看那開篇數千文字,至于之后內容,什么奇遇福緣,什么既學拳又讀書的少年郎與那神女、艷鬼詩詞唱和,卿卿我我,海誓山盟,什么在江湖上三兩拳便是任俠仗義了,留下個爛攤子視而不見,再不去管,次次在一地江湖揚名立萬之后,唯有什么夕陽下鞭名馬,飲酒高歌遠游去,什么烏煙瘴氣的玩意兒,簡直不堪入目。
老人繼續看書,與那一旁的年輕男女問道:“遂愿,稱心,你們覺得書中所寫,真假各有幾分?”
女子搖頭道:“如果只看此書,哪怕只有一兩分真,以后我遇到此人,一定繞道而行,敬而遠之。反而是那顧懺,無需如何戒備。”
男子說道:“出門遠游之后,處處以講學家苛責他人,從不問心于己,真是浪費了游記開篇的淳樸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