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狐國,到底是放入蓮藕福地,相對與世隔絕,還是選擇將狐國安置在某座藩屬山頭,朱斂主要是看沛湘自己的意思。
可事實上,沛湘到現在還是不太相信一座落魄山,能夠擁有一座中等福地。說到底,她只是相信朱斂,又不相信落魄山。
朱斂笑道:“忘記提醒你一句,到了我家公子山頭,務必務必牢記一個道理,以誠待人。”
沛湘有些惴惴不安,愈發神色柔弱,風流滿身,咬了咬嘴唇,“你還是說得具體點,我記性好,低眉順眼做人做事慣了的。”
實在是她與清風城許氏打交道久了,最怕“山上”二字。
朱斂搖頭道:“我一多說,你會懈怠。而且也不需要我多說什么,我家落魄山上,風和日麗得很,山外風雨,只是拿來賞景之物。別處山頭,比如清風城,分銀子都有人罵。落魄山不一樣。”
她又問了個問題,“落魄山上,有沒有比較小心眼的女子,我也很怕這個。”
那個許氏婦人,確實讓沛湘至今忌憚不已。
只是一想到那婦人當下的尷尬處境,沛湘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女子比較喜歡為難女子。那婦人大概是覺得相貌不如自己,最喜歡往自己繡花鞋里,天天放那軟釘子,現在遭報應了吧?
用“顏掌柜”的話說,就是反正許渾剛剛躋身了上五境,正好為清風城沖喜。
清風城確實擅長造勢一事,先是嫡女嫁給上柱國袁氏庶子,又欲語還休的,許氏好像用那個心機深沉的嫡子,與那正陽山陶家老劍仙一脈聯姻。如今許渾跨過天大門檻,躋身上五境,以清風城的脾氣,若非一座狐國不翼而飛,別說北俱蘆洲,估計消息都能傳到皚皚洲去。
朱斂笑言一個人得意忘形,容易吃耳光。讓沛湘深以為然,十分快意。結果當時她就挨了朱斂輕輕一巴掌,說你呢。
黃昏中兩人途徑熱鬧繁華的紅燭鎮,只要過了棋墩山,那落魄山,就算近在眼前了。
沛湘如釋重負,仰頭便清晰可見那云海繚繞的披云山了,讓她又吃了顆定心丸。
朱斂在一處市井鋪子買了很多瓜子,然后帶著沛湘去往一條街巷。
沛湘以心聲輕聲問道:“是要見什么人?”
朱斂帶著身邊這位狐國之主,走在行人如織的街道上,笑答道:“沖澹江水神,李錦。”
朱斂補充了一句,“他賣書,我買書,一直關系不錯,遠親不如近鄰嘛。”
之前因為那位玉液江水神娘娘的事情,難免會讓李錦兄弟心有芥蒂,畢竟兔死狐悲,是人之常情。
此次路過,得順便解一解那位掌柜的心結。
畢竟朱斂最擅長對付的,從來不是女子。
女子需要對付嗎?
反正朱斂是從來不需要的。
沛湘心中了然,腳下這紅燭鎮,位于三江匯流處,便有了三位江水正神,其中李錦剛剛被大驪封正沒幾年,祠廟香火倒是不差。
狐國本就是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山上消息流轉極快,所以沛湘對于一洲秘聞密事,所知頗多。
至于朱斂與李錦相熟,沛湘還不至于如何驚奇。畢竟那李錦雖然品秩不低,可畢竟才是一位大驪“山水官場的新人”,說不定需要與落魄山打好關系,與落魄山熟絡了,差不多就等于跟披云山魏大山君攀附了關系。
元嬰狐魅“沛湘”,雖然與那魏檗只有一境差距,可雙方無論是身份,還是真實修為,云泥之別。
如今有個小道消息開始流傳開來,說那魏山君的金身,得了那三場金色大雨的浸潤和淬煉,很快就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相當于修道之人躋身仙人境界,再次成為一洲五岳中金身最為精純、法相最高的一尊山君。
掌柜是個容貌俊美的黑衣青年,躺在藤椅上,一邊持壺飲茶,一邊看書。
只是沛湘也沒多看李錦幾眼,容貌風姿一事,最怕貨比貨。
李錦見到了覆有面皮的朱斂后,很快就認出對方的身份,沒辦法,對方熟門熟路得過分了,書架上為數不多幾本與艷本沾邊的書籍,幾個眨眼功夫,就給那家伙拿在手中,以前經常愛不釋手,天人交戰,最終還是不舍得買的,今兒闊氣啊,毫不猶豫,大有一種“老子是讀書人,買書哪怕只看一眼價格,就算愧對圣賢書”的架勢,看來朱斂出門一趟,掙著大錢了?李錦瞥了眼那“少女”,由于是坐鎮一方水運的江水正神,稍稍看出些端倪,境界高低還是無法確定,沒關系,這本就是個答案,那就是元嬰了?對了,清風城許氏有座狐國,名氣很大,狐皮美人更是遠銷一洲王朝、仙府,好一個狐媚子,怎么,上了朱斂的賊船?落魄山是打算與清風城徹底撕破臉皮?這朱斂,果然是落魄山的主心骨人物,哪怕年輕山主不在家,都能夠如此決斷。
李錦心中有了一個個猜測,可是只當沒有認出朱斂,更不多看那沛湘,依舊喝茶看書,當他的書肆掌柜,愛買不買,砍價滾蛋。
大概真正的聰明人,就是李錦這樣,看破了不說破,假裝傻子。
無論是生而為人的幸運兒,還是好不容易修煉成形的山澤精怪,好不容易學會了開口說話,卻又要學會不說話才算聰明,這個世道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