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舊主人刑官,沒有任何提及,還有隱官大人的縫衣過程也沒說,其余的長命就都沒有怎么隱瞞。
比如縫衣人捻芯的存在,比如老聾兒的收取弟子,還有那些關押在牢獄的妖族,什么來歷,又是如何與隱官相處和廝殺的。
而崔東山身上那件遺蛻,某種意義上,其實是縫衣人的頭等心頭好。
至于某些修士的皮膚,跟境界高低沒有關系,則天生就適宜拿來當做符紙,縫衣人最擅長此道。清風城狐國用狐皮煉制而成的“符箓美人”,勉強與此沾邊。
縫衣人揀選修士,殺人剝皮,儲存符紙。或自己拿來畫符,或高價賣給魔道修士。
所以縫衣人與那南海獨騎郎、采花賊并列,一起被視為十大歪門邪道修士之一,人人得而誅之,當然不是理由的。
崔東山聽完之后,緩緩說道:“大道有些相似的縫衣人和劊者。竊取天下水運的南海獨騎郎。引發陰兵過境的過客。修行彩煉術、打造風流帳的艷尸。被百花福地重金懸賞尸體的采花賊。一輩子都注定命途多舛的瘟神。出身陰陽家一脈,卻被陰陽家修士最痛恨的討債鬼。幫人渡過人生難關、卻要用對方三世命運作為代價的渡師……除了鴆仙暫時還沒打過交道,我這輩子都見過,甚至連那數量最為稀少的“十寇候補’賣鏡人,而且是名聲最大的那個,我都在那嬋娟洞天見過,還與他聊過幾句。”
崔東山神色淡然,也與長命道友娓娓道來一些故人故事,“我曾與南海獨騎郎一起御風海上。我曾站在過客身旁的馬背上。我曾經醉臥風流帳,與那艷尸談論圣賢道理到天明。我曾贈送詩歌給那采花賊。我曾聽過一個年幼瘟神的傷心嗚咽聲。我曾經與那討債鬼斤斤計較算過賬。我曾問那渡師若是渡客再無來生怎么辦。我曾問那賣鏡人,真能將那熒熒明月煉化為開妝鏡,我又能抬頭看見誰。”
說到這里,崔東山驀然笑起,眼神明亮幾分,仰頭說道:“我還曾與阿良在竹海洞天,一起偷過青神山夫人的頭發,阿良信誓旦旦與我說,那可是天底下最適宜拿來煉化為‘情思’與‘慧劍’的了。后來泄露了行蹤,狗日的阿良二話不說撒腿就跑,卻給我施展了定身術,獨自面對那個殺氣騰騰的青神山夫人。”
“我還是與師弟左右一起游歷的嬋娟洞天,之前先去了趟蠻障福地和青霞洞天,最后才繞遠路再去的嬋娟洞天,只因為一根筋的左右,對此地最不感興趣。所以左右連累我至今還沒有去過百花福地。嬋娟洞天,那可是山上即將成為神仙眷侶的修道之人,最心心念念的地方了啊。當時我們師兄弟二人身邊那位仙子,當時都快要急哭了,怎么就騙不了左右去那里呢?”
“因為里邊有座西京城,據說天下有情人,哪怕是那害單相思之苦的人,若能來此燒香許愿最靈驗,不但有希望終成眷屬,還能夠白頭偕老。記得那位廟祝姑娘,是位很好看的女子,手持一把桃花紈扇,上邊繪有明月,寫有竹枝詞。她名為沉禧。腰肢裊娜,體態嬋媛。據說是白也還只是詩仙不是劍仙的時候,攜好友君倩一起游歷嬋娟洞天,盛情難卻,親筆題寫扇面。事實上,是當時白也與朋友劉十六身上沒帶錢,進不去嬋娟洞天。白也只好寫詩賣文,換取過路錢。所以后世嬋娟洞天大門口,才會崖刻‘千萬人心同一月’,那可是我師弟君倩的手筆,如今哪個猜得到?最后離開嬋娟洞天的時候,仙子悄悄問左右,那個廟祝長得不是那么好看,對吧?左右說挺好看的。左右身后的洞天門口那邊,有個姑娘笑得美如彎彎月,左右身邊,有個姑娘便沒那么開心了。等到左右又說,好不好看跟我有什么關系?兩個姑娘就又心情顛倒了。”
“仙子走后,我就笑罵師弟你莫不是個癡子,求你開個竅吧。師弟笑答師兄,真當我傻?不曉得那喜歡師兄的仙子,是在旁敲側擊,瞧見廟祝長得好看,擔心師兄見異思遷,所以心里邊不舒服了?這點粗淺的女兒心思,師弟還是懂的!我當時伸出兩根大拇指,當時師弟左右,笑容很燦爛。”
長命發現與這個崔東山“閑聊”,很有意思。
所幸不是敵人。
一個經歷越多、攢下故事越多的人,心狠起來最心狠。
兩人走過泥瓶巷,當他們走過舊學塾時,長命停步問道:“又如何?”
崔東山卻沒有停步,反而加快腳步,大袖卻始終低垂,“說不得,沒得說。”
長命跟上白衣少年的腳步,換了一個輕松話題,“先前造訪玉液江水神府邸,做了什么?”
崔東山說道:“沒做啥啊,只是拽著水神娘娘的那頭青絲,隨便轉了幾個大圈。”
長命打趣道:“能不能做個人?”
崔東山卻說道:“很難的。相信我。”
長命道友喟嘆一聲,“很難不信崔先生。”
崔東山笑道:“朱熒王朝那對余孽主仆,還有青泥坡那云子,我就不去當惡人了,趕路不累,與人閑聊最心累。所以勞煩長命掌律幫忙當惡人,反正是你自己說的,不勞而獲不是好習慣。不過注意一件事,那個化名石湫的姑娘,就別去畫蛇添足了,整個落魄山都假裝她不存在,就是讓她最心安的相處之道。私底下,你還要多護著點她,反正分寸火候,長命道友自己掌握。不然先生怪罪下來,會與你講理,至多是氣不過罵你幾句,輪到我,估計先生都不稀罕講理了,會直接動手打人的。”
長命點頭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