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渡船這邊,烏孫欄次席供奉黃麟,其實是一位正統出身的儒家書院子弟,先前以文字傳檄鎮壓水裔,黃麟靠一身浩然氣,言出法隨,破開海市迷障極多,還有那圣賢書篇上的“遠持天子令”一語。至于黃麟如何舍了君子賢人身份,轉去擔任烏孫欄的供奉,大概就是亂世當中的一部鴛鴦譜?
陳平安不由得想起那個渡船打趣自己的少年修士,好小子,挺會裝啊,還簪花小楷呢?少年看似插科打諢,實則心神平穩,言語與神色之間,竟是沒有半點紕漏,所以連自己都給糊弄過去了。
于是陳平安說道:“你們渡船上有個少年伙計,雖然修道資質不算極佳,但是心性不錯,是棵好苗子,說不定會大器晚成。”
年輕女修嫣然而笑,竟是與陳平安施了個萬福,“借前輩吉言,替我弟弟與前輩道一聲謝。”
一場好聚好散。
陳平安帶著孩子們,找到了開在驅山渡集市入口處的渡口坊樓。
作為桐葉洲最南端的渡口,驅山渡除了停靠彩衣渡船這樣的跨洲渡船,還有三條山上路線,三個方向,分別去往黃花渡、仙舟渡和鸚鵡洲,渡船都未能到達桐葉洲中部,都是小渡口,無論是《山海志》還是《補志》都未曾記載,其中黃花渡是去往玉圭宗的必經之路。
陳平安有些奇怪,為何玉圭宗沒有占據驅山渡?按照《補志》所寫,大盈王朝執牛耳者的仙家門派,是玉圭宗的藩屬宗門,于情于理也好,出于利益訴求也罷,玉圭宗都該名正言順地幫助山下王朝,一起收拾桐葉洲南方廣袤的舊山河,而大盈王朝肯定是重中之重,將渝州說是兵家必爭之地都不過分,更奇怪的是,執掌驅山渡大小渡船事宜的仙師,雖然以桐葉洲雅言與人說話,竟然帶著幾分皚皚洲雅言獨有的口音。
陳平安帶著一大幫孩子,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而且那九個孩子,一看就像資質不會太差的修道胚子,自然讓人羨慕,同時更會讓人忌憚幾分。
只是肯定沒人相信,九個孩子,不但都已經是孕育出本命飛劍的劍修,而且還是劍修當中的劍仙胚子。
何況是劍氣長城的劍仙胚子。
這等光景,隨便擱哪兒,哪怕是在些以劍道立本的宗字頭仙家,讓某位劍仙親自帶隊,下山游歷,都足夠嚇人,匪夷所思,所以陳平安就算扯開嗓子喊,可只要九個孩子不紛紛祭出飛劍,就都沒人相信。偌大一座桐葉洲,別說露面,能夠在山上湊出這么多劍修孩子的宗門,屈指可數,就算有上五境劍仙親自護道,都不敢如此貿然行事。
陳平安故意掏出一枚谷雨錢,找回了幾顆小暑錢,買了十塊登船的關牒玉牌,如今乘坐渡船,神仙錢費用,翻了一番都不止。原因很簡單,如今神仙錢相較以往,溢價極多,這會兒就能夠乘船遠游的山上仙師,肯定是真有錢。
不過這筆路費,只要練氣士運道別太差,就有機會找補得回來。只是比較考驗眼力,掙錢的多寡,靠機緣大小。
盛世收藏古董珍玩,亂世黃金最值錢,亂世當中,曾經價值千金的古董,往往都是白菜價,可越如此,越無人問津。可當一個世道開始從亂到治,在這段時日里邊,就是不少山澤野修四處撿漏的最佳時機。這也是修道之人如此重視方寸物的原因之一,至于咫尺物,癡心妄想,做夢還差不多。
這會兒下山云游異鄉的練氣士,其實就兩種,下山散心求機緣的,和在人間找機會掙錢的,而且兩者相較于早些年的渡口游客,要么修為更高,要么靠山更大,同時行事更加謹慎。
就像今天陳平安帶著孩子們游歷集市店鋪,道路上人不少,但是人與人之間,幾乎都有意無意拉開一段距離,哪怕進了人滿為患的鋪子,相互間也會十分謹慎。
像陳平安這種帶著一堆孩子下山游歷的,更沒人膽敢輕易招惹,能避就避。
陳平安翻轉那幾顆小暑錢,其中一顆篆文,又是從未見過的,意外之喜,正反兩面篆文分別為“水通五湖”,“劍鎮四海”。
陳平安很早就開始有意收藏小暑錢,因為小暑錢是唯一有不同篆文的神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