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那一口故意說得稍有生澀的桐葉洲雅言,其實還算流暢,所以只是略顯外鄉人,唯獨期間幾次咬字,會不易察覺地泄露馬腳,因為是中土神洲大雅言的獨有韻腳。
分明是有意為之的一種“言多必失”。
也就是說,陳平安與那韓玉樹的“多余”閑聊,必須保證合情合理的同時,又會讓一位仙人境大修士,有機會順藤摸瓜,哪怕不會自以為是,也難免將信將疑。可如果來自三山福地的韓玉樹,根本不精通中土大雅言,陳平安就注定會拋媚眼還給瞎子看。只不過對于陳平安來說,反正就是幾句閑聊的事情,花不了什么心思,面對一位幫忙喂拳的仙人境前輩,這點禮數還是得有的。在劍氣長城那邊,無事可做,反正光陰流逝太慢,自身念頭又太多太快,每天就只能自顧自瞎琢磨,沒什么貪多嚼不爛了,所以別說是九洲雅言,就連浩然天下十大王朝的醇正官話,陳平安估計都能說得比本土人氏還嫻熟,尤其是細微處的咬文嚼字,無比精準。
當外人認定某個真相,而陳平安又存心算計,他就會給出一個又一個支撐這條脈絡的細碎小真相。
姜尚真愈發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和獨具慧眼,愿意早早押注落魄山,不過是花了點神仙錢,就撈了個記名供奉,接下來就好好爭取那個首席供奉。
那韓玉樹擔心節外生枝,不愿繼續陪著年輕人虛耗光陰,否則有礙事的旁人趕來湊熱鬧,見風使舵,在姜尚真那邊賣個乖,多半會用什么境界懸殊、宗主是長輩的和稀泥理由,攔阻自己出手教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輩。
韓玉樹便不與那年輕人廢話半句,輕輕一拍腰間那枚紫潤光澤的葫蘆,聲勢遠遠不如先前浩大,只是從葫蘆里掠出一縷三昧真火,好像一條纖細火蛇,游曳而出,只是一個搖頭擺尾,轉瞬之間,天上就出現了一條長達百余丈的火焰繩索,往那青衫年輕人一掠而去,火繩在半空畫出弧線,如有一尊尚未現身的神靈持鞭,從天上敲打山河。
陳平安伸手一探,將那把斜插地面的狹刀斬勘握在手中,雙膝微曲,一個蹬地,塵土飛揚,下一刻就出現了遠離山門的數里之外,純粹以武夫體魄的游走姿態,展現出一位地仙縮地山河的神通效果,一襲青衫的修長身形,微微停滯,一刀劈斬在那條劈頭蓋臉兇狠趕來的火繩上,韓玉樹瞧見這一幕,眼神冰冷,微微搖頭,絳樹竟然會輸給這種莽夫,一旦傳出去,確實是個天大的笑話,他韓玉樹和萬瑤宗丟不起這個臉。
一把狹刀斬勘的刀鋒,竟是完全沒有落在那條火蛇繩索之上,一刀劈空,火繩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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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纏陳平安手臂,如長蛇纏繞盤踞,三昧真火驀然收縮為十數丈,捆住陳平安整條持刀胳膊,下一刻,韓玉樹心意微動,便有火龍走水的氣象生發而起,以一位練氣士的長生橋作為道路,各大洞府靈氣,仿佛一處處山林草木,所過之境,皆要被火龍焚燒殆盡。
韓絳樹眼神熠熠光彩,父親此舉,分明用上了那枚上古遺物葫蘆當中,最為精粹的一縷三昧真火,在內有乾坤的葫蘆小洞天當中,萬瑤宗歷代宗師,以龍涎等異寶助長火勢,洶洶大火在蔓延數千年之久,期間煉化木屬靈器的材質寶物,更是極多,這等品秩的真火,內里別有天地的古物葫蘆,總計不過溫養出燈芯大小的三粒精純真火,攻伐重寶無法摧破,哪怕是一位玉璞境劍仙的本命飛劍,也無法一劍破此法。
除了難以摧破和極其難纏之外,這門并非符箓一道的術法,最大的玄妙,就是能夠迅速束縛修士的三魂七魄,以修道之人辛苦積攢的天地靈氣,作為干柴,熊熊燃燒,越是道心不定者,越是會火上澆油,稍有不慎,千仞堤橋潰于一蟻,星星之火勢至焚天,練氣士整個小天地,轉瞬之間,就會是大火燎原、萬物成灰的可憐處境,越是百般掙扎,越是速速求死。
簡而言之,只要與仙人韓玉樹存在一境之差的練氣士,不曾養出清涼意蘊的道門高真,或不是那身具佛門神通的高僧,韓玉樹祭出此術,僅此一招就可斃敵。
與此同時,韓絳樹祭出一把幽綠法刀,劃破長空,拖拽出一道流螢,直奔那年輕人頭顱而去,如劊子手行刑,欲斬其首。
法刀“青霞”,是萬瑤宗的開山祖師,因緣際會,得自一座已經破碎的上古青霞洞天,貨真價實的半仙兵品秩,如果不是傷了品相,無法煉為本命物,不然就是一件當之無愧的仙兵至寶,其鋒銳程度,更是能夠將一件兵家甘露甲視若白紙,作為韓玉樹的中煉之物,雖非大煉本命物,但是鋒芒無匹,可當劍仙飛劍使用,三山福地珍藏有一塊書箱大小的斬龍臺,在萬瑤宗歷史上被韓玉樹憑此法刀,數次一斬為二。
韓絳樹除了被那一截柳葉眉心處的“盯梢”,無法以心聲與父親言語,此外皆無禁忌,那姜尚真出手極有分寸,并未對她太過,所以戰場形勢,韓絳樹瞧得十分真切。先前葫蘆里邊的三昧真火,第一次現世,看似火勢如洪水決堤,不過是父親讓對手掉以輕心的手腕罷了。之后祭出一粒燈芯真火,再以法刀“青霞”斬首,才是速戰速決、兩招制敵的仙人風采。
韓玉樹一手掐訣,指指點點,那年輕人四周出現一座符箓禁制小天地。
姜尚真點點頭,贊嘆道:“干脆利落,接引七星,北斗注死,妙在一個‘有心無口即陣法,符箓無紙方是真’,不愧符箓第二,姜某人有幸與韓宗主同為桐葉洲修士,與有榮焉。”
人生星宿,各有所值。天之生我,我辰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