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樹這一道符箓布陣術法,在于能夠接引星光,化為己用,而這門生僻神通,比起餐霞飲露、拜月煉形之流,相對傳承極少。傳承少,現世就少,就更容易讓練氣士一招鮮吃遍天。
一臉血污尚未擦拭干凈的韓絳樹,她剛有幾分笑意,臉色便立即僵住。
只見遠處那年輕人站在一處山巔,一手拖刀模樣,一手高高抬臂,竟是以手心直接握住了幽綠法刀的鋒銳刀鋒,另外一條手臂,金色流淌,一條三昧真火顯化而出的火蛇,不但莫名其妙退出了人身小天地,仿佛還被一條金色蛟龍反過來纏住,那年輕男子微笑道:“道家坐忘,貴在死心,參禪學佛,要先肯死。所謂肯死者,無非決定一往而已。我一個小小地仙,都敢與仙人掰手腕了,自然是那敢死肯死之人。”
陳平安轉頭望向太平山的山門,故作恍然道,“明白了,你爹不愧是仙人前輩,宗師風范,與晚輩切磋道法,喜歡先讓兩三招?否則在我面前抖摟這等雕蟲小技,絳樹姐姐,你是不是應該再次大笑一個?”
陳平安輕輕跺地,一身拳意外瀉,撞擊那道遮天蔽日宛如一座小天地的符箓禁制,七粒原本仿佛鑲嵌在天幕恒古不變的星光,好似燈火飄搖的七盞油燈,在拳罡潮水之中搖搖欲墜,忽明忽暗,再不復先前更換山河的玄妙氣象。
韓玉樹其實吃驚不小。
不但驚訝此人的破陣輕松,更奇怪年輕人身上竹衣法袍的絲毫無損。
對方在那件青神山竹衣法袍之下,里邊似乎還穿著一件道意沛然的天仙法衣,極有可能是一件半仙兵品秩的道袍。
外袍竹衣,是一道障眼法,這些個來自中土大仙家的譜牒嫡傳,真是滿身的心眼。
三昧真火,法刀“青霞”,符箓禁制,三招齊出,一般的玉璞境修士,對付起來都要元氣大傷。
韓玉樹當然可以收放自如,不會當真打殺那個年輕人。韓玉樹一直想要探究一番對方的家底和宗門道脈,比如迫使對方施展內嵌法袍的某種道法神通,年輕人以竹衣遮掩的里邊這件道袍,若是比預料中更高的仙兵品秩,自己就可以找個機會收手了。修行登山不易,可是找個臺階下,還不簡單。韓玉樹并非蠻干之輩。
萬瑤宗置身于三山福地,與世隔絕數千年之久,辛苦積攢出一份雄厚底蘊,謀劃長遠,既然決定了將祖師堂神位搬遷出福地,來到這浩然天下桐葉洲,就沒必要去招惹一座中土神洲的大宗道門。因為韓玉樹立志于要將萬瑤宗在自己手上,逐漸成長為早年桐葉宗、玉圭宗這樣的一洲執牛耳者。
如今中土文廟嚴令禁制山巔修士的擅自廝殺,一經發現,只要稍稍殃及人間山河,文廟二話不說,先讓兩位上五境跨洲去往中土文廟,各打五十大板,再做決斷,所以當下被看似待客、實則軟禁在功德林當中的上五境修士,已經有雙手之數。若是敢不去請罪,各洲都會有一位不是什么文廟圣賢的飛升境,專門負責“請”人去道德林閉關思過,若敢還手,就地打殺,功德不可贖。
而在那一位文廟副教主董老夫子親自待客的道德林,傳聞多次有那各居一洲的故友重逢,有類似對話,“你也來了啊,不寂寞了。”,“好巧好巧,喝酒喝酒。”在這些人里邊,竟然還有一位儒家圣賢,舊魚鳧書院山長周密。
韓玉樹有了主意,看來這場架,得打得更狠,下手更重。
再不能講究什么點到為止了。不然自己要跟著女兒絳樹,一個仙人,一個玉璞,一起丟了臉面在這太平山,再難從地上撿起。
韓玉樹心念微動,主動撤去符箓陣法最后一點燈火光亮,微笑問道:“看那武運,你當下是遠游境,或者說是山巔境?既得最強二字,想必對自身拳法一定頗為自信?”
姜尚真笑呵呵道:“絳樹姐姐,瞧見沒,以后多學學你爹,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豪杰。”
韓絳樹臉色陰沉。
那處捉對廝殺的戰場上,陳平安神色玩味,右手持刀,笑瞇瞇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