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在張貼符箓之后,悄無聲息走到桌邊,對著那只香爐伸出手掌,輕輕一拂,嗅了嗅那股清香,點點頭,不愧是高人手筆,分量恰到好處。
做完這些,陳平安才坐在那張靠近病榻的椅子上。
渡口符和牛馬符之外的幾張符箓,相對比較平常,都是用來幫助姚老將軍安心凝氣,稍稍減緩心神疲憊和皮囊腐朽的進程,比如一張甘露接壤符,就是以一絲一縷的水土氣運,悄然潤澤老人體魄,治標不治本,也只能如此了。如今的老人,哪怕是崔東山這種仙人,任何玄妙的術法神通,都是一種得不償失的大動干戈。
姚仙之從頭到尾,沒有任何懷疑。
相信哪怕是皇帝陛下在這里,一樣如此。
姚家極少如此信任一個外人,以前是,如今更是,而陳平安是唯一的例外。
漢子只是安安靜靜看著這個“來得有些晚”的陳先生。
因為爺爺之所以如今拗著熬著,雖然誰都沒有親耳聽到個為什么,但是年輕一輩的三姚,皇帝陛下姚近之,武學宗師姚嶺之,姚仙之,都知道為什么。
爺爺是希望自己這輩子,還能再見那個忘年交的少年恩公一面。
此外爺爺其實沒什么難以釋懷的事情了。
大泉國祚得以保存,甚至連一座蜃景城都完好無損,每年冬天大雪,京城依舊是那琉璃仙境的美景。
偌大一座山河破碎風飄絮的桐葉洲,如此幸運事,大泉獨一份。
陳平安落座后,雙手手心輕輕搓捻,這才伸出一手,輕輕握住老人的一只干枯手掌。
搓手讓掌心暖和幾分,一位止境武夫,其實無需如此多余動作,就能夠掌細微控雙手的溫度。
只不過這是陳平安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片刻之后。
老人動了動眼皮子,卻沒有睜開,沙啞道:“來了啊,真的嗎?不會是近之那丫頭故意糊弄我吧?你到底是誰?”
“是我,陳平安。”
陳平安身體前傾,雙手抓住姚老將軍的那只手,彎腰輕聲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會一直想著當年與姚爺爺一起走在埋河水邊,碰到偶爾做那撈尸營生的老莊稼漢,老人說他兒子撈了不該撈的人,所以沒過幾天,他兒子很快就人沒了,老人最后說了一句,‘該攔著的’。我一直想不明白,老人到底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與我們這些外人說起這件事,才不那么傷心,還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說服了老人,讓老人不用那么傷心。還是說老百姓過日子,有些撕心裂肺的傷心事,摔落在世道的坑洼里,人跌到了,還得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傷心事掉下去就起不來了,甚至人熬過去,就是事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