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依舊說話含糊,“老爺這話就問得俗了。”
高適真神采奕奕,“是否劍仙?”
老管家搖頭道:“用劍之人,江湖行走,劍客而已。其實我也算不得什么山上人。”
高適真知道這個老裴,是注定不會泄露身份了,于是轉去問道:“姚近之又沒有修行,為何能夠如此駐顏有術?”
老管家說道:“她姑姑,那個曾經在邊境當客棧掌柜的九娘,其實是浣紗夫人,一頭九尾天狐,而九娘的最根本一尾,其實就是姚近之。”
高適真恍然大悟,“如此說來,她和寶瓶洲的賒月,都是中土文廟的一種表態了。”
老管家突然站起身,打開屋門,拿起那把油紙傘,好像要出門去。
只不過這個化名裴文月的握傘老人,就只是站在門口,透過雨幕,遙遙望向蜃景城方向。
好像是蜃景城那邊出現了變故,讓裴文月臨時改變了想法,“我答應某人所做之事,其實是兩件,其中一件,就是暗中護著姚近之,幫她稱帝登基,成為如今浩然天下唯一一位女帝。此人為何如此,他自己曉得,大概就算是天曉得了。至于大泉劉氏皇族的下場如何,我管不著。甚至除了她之外的姚家子弟,起起伏伏,還是那么個老理兒,命由天作,福自己求。我一樣不會插手半點。不然老爺以為一個金身境武夫的磨刀人,加上一個金身破碎的埋河水神,當年真能護得住姚近之?”
背對著申國公的裴文月搖搖頭,“就算姚近之手上其實藏有后手,與那玉圭宗關系極大,但是她那會兒終究羽翼未豐,心性不夠,手腕不夠狠辣,只會被伺機而動的劉茂黃雀在后。當年在桃葉渡,陪著老爺去見那個……陳隱,他以心聲與我聊過幾句。我答應了他一件事,他護住蜃景城和姚氏,押注以后某個人,會不會畫蛇添足,自找麻煩。現在看來,一個人太過聰明了,果然……有病。當然,這些都是那個陳隱的算計,所謂的畫蛇添足,我看未必。不過對我而言,是無所謂的事情,反正不是殺人。”
高適真臉色微變。
難怪劉茂在當年那場滂沱夜雨中,沒有里應外合,而是選擇袖手旁觀。一開始高適真還以為劉茂在兄長劉琮和姚近之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劉茂擔心就算扶龍成功,事后落在劉琮手上,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才選擇了后者。如今看來,是時機未到?
裴文月神色淡漠,但是接下來一番言語,卻讓老國公爺手中的那支雞距筆,不小心摔了一滴墨汁在紙上,“夜路走多容易撞見鬼,老話之所以是老話,就是道理比較大。老爺沒想錯,一旦她的龍椅,因為申國公府而岌岌可危,讓她坐不穩那個位置,老爺你就會死的,更何談一個鬼鬼祟祟不成氣候的劉茂,但是國公府里邊,依舊有個國公爺高適真,神不知鬼不覺,道觀里邊也會繼續有個癡心煉丹問仙的劉茂,哪天你們倆該死了,我就會離開蜃景城,換個地方,守著第二件事。”
老管家搖搖頭,微笑道:“那劉茂,當皇子也好,做藩王也罷,這么多年以來,他眼中就只有老爺和少年,我這么個大活人,好歹是國公府的大管家,又是明面上的金身境武夫,兩代國公爺的心腹,他依舊是要么裝沒瞧見,要么看見了,還不如沒看見。我都不知道這么個廢物,除了投胎的本事好些,他還能做成什么大事。那個陳隱選擇劉茂,恐怕是故意為之。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個比一個腦子好使,心機可怕了。”
高適真抬起頭,借著桌上燈光,竭力凝神定睛望去,看著那個越來越陌生的老管家,只有一個晦暗不明的背影。
哪怕裴文月打開了門,依舊沒有風雨落入屋內。
一年到頭都不茍言笑的老人,今夜起身前,始終坐姿端正,不會有半點僭越姿態,氣息沉穩,神色平淡,哪怕是這會兒站在門口,依舊就像是在拉家常,是在個家境殷實的市井富裕門戶里,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奴正在跟自家老爺,聊那隔壁鄰居家的某個孩子,沒什么出息,讓人瞧不起。
高適真突然釋然,笑道:“強者擅長謹慎認可,弱者喜歡盲目否定。”
老管家點點頭,“老爺這句話,說得不俗。天底下自以為是的聰明人,都喜歡拿一殺萬,玩呢。”
高適真猶豫片刻,深呼吸一口氣,沉聲問道:“老裴,能不能再讓我與那個年輕人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