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崔東山在天地隔絕之時,就會立即飛劍傳信姜尚真,密信肯定內容不多,大概就是類似一句“速速趕來問劍裴旻”。
到時候陳平安如果還有一戰之力,就可以走出崔東山暫為保管的那支白玉簪子,聯手崔東山和姜尚真。哪怕已經身負重傷,陳平安終究給自己留了一線生機。
其實先前這一戰,只說險象環生的問劍過程,其實還不算是真正的兇險,陳平安只怕裴旻萬一真是那文海周密留在桐葉洲的棋子,或者與那仙人韓玉樹是同道中人,裴旻一個不管不顧,直接以飛升境劍修境界,選擇傾力一劍斬殺自己。
裴旻愿意先以一截傘柄問劍黃花觀,看似沒有太重的殺心,可在陳平安先前看來,要歸功于學生崔東山的現身,讓裴旻心生忌憚。而崔東山又一語道破對方身份,接連拎出左右、劉十六和白也三人,擺出一副求死架勢,更是一記神仙手。崔東山就是明擺著告訴裴旻,他們先生學生二人,今夜是有備而來。
所以說下棋一事,無論是自己落子天宮寺外,還是明知面對裴旻,一樣能夠算計人心,這個學生在棋術一道,都是自己這位先生的先生了。
裴旻嘆了口氣,“知道你還是半信半疑,也很正常。我這個人比較怕麻煩,倒不是擔心你去文廟那邊告狀,而是約定還沒完成,不好隨便離開此地。不妨與你說件事情,我勉強能算是陸臺的師父,之一。那孩子身為劍修,卻恐高,其實不是裝的,是因為他年少時,在陸氏藏秘境中,得到一部我撰寫的劍譜,所謂劍譜,其實就是里邊藏有四把本命飛劍的四道精粹劍意,那孩子傻乎乎問劍一場,跌境之外,道心都受損了,不然換成一般的劍修,有他那資質,加上陸氏家底,早就是一位元嬰劍仙。”
陳平安說道:“明白了。前輩的行蹤,不會流傳開來。”
一個年輕晚輩如此識趣,反而讓裴旻有些于心不忍。
陳平安卻說道:“我知道陸臺,就是那個同為年輕十人之一的劍修劉材,有人想要針對我,而且手段極其巧妙,不會讓我一味吃虧。所以沒關系,我可以等。不是等那劉材,是等那個幕后人。”
藕花福地鏡心齋的指劍術。
是小事,但是小事加小事,尤其是加上一個“陸臺的師父之一”,線索逐漸清晰,終于被陳平安提起了一條完整脈絡。
大泉王朝,浣紗夫人,天然狐媚的女帝姚近之。浩然天下中土神洲,在白也先生和劍術裴旻共同所在的那個王朝,也有一座天宮寺,曾經也有皇后祈雨天宮寺的典故,而裴旻在那天宮寺,還曾經留下過一樁典故。
當年在小鎮家鄉,因為一片槐葉飄落的緣故,陳平安選擇遇姚而停。在桐葉洲誤入藕花福地之前,先逛了一圈類似白紙福地的古怪秘境。而在更早的飛鷹堡,那個施展了障眼法的漢子,的的確確是露過面的,當時與出門的陳平安擦肩而過,那會兒陳平安只是覺得有些古怪,卻未深思,可哪怕深思了,那時的陳平安,根本想不遠。
看來與裴旻一樣,天宮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打招呼”,是一種不算提醒的提醒。好像是那個年少時贈送糖葫蘆的漢子,在很多地方,事先都與陳平安埋好了伏筆,只看陳平安愿不愿意,能不能多想幾步,是否漲了記性,確信那匪夷所思的種種萬一,就真是處處是那萬一。
當年與陸臺兩人結伴游歷,陸臺曾經開玩笑,因為瞧不起陳平安的那枚養劍葫,陸臺親口說過他有一件養劍葫的老祖宗,所以后來聽聞年輕十人,陳平安才會將其與劍修“劉材”聯系起來。
陸抬,劍術裴旻,距離觀道觀入口處并不算遠的桐葉洲大泉王朝,姚近之同樣是天宮寺祈雨過后順利稱帝。
都是細細碎碎的零散線索。
就像當年游學路上,一本江湖演義小說,李槐只對那些大俠們驚心動魄的打殺場景感興趣,小寶瓶卻更感興趣那些在書上,都沒能說上一句話的小人物,以及那些如飛鳥勸客聲的山山水水。其實兩者皆可,可翻書可以如此隨性,書外的人生路上,尤其是登山修行,陳平安就不得不瞪大眼睛生怕錯過一字了。
裴旻沒來由問道:“與你師兄左右學了幾成劍術?”
陳平安老老實實回答:“不到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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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旻劍氣小天地被先生隨便一劍打碎,先生又跟隨裴旻去往別處后,崔東山先飛劍傳信神篆峰,然后重返禪房院外,翻墻而過,大步向前,走向那個站在門口的老人,大泉王朝的老國公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