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裴錢第一次游歷劍氣長城又回家后,那會兒的裴錢個兒還不太高,跟暖樹姐姐差不多,每次跟周米粒說起劍氣長城那邊的事情,裴錢都賊開心,說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見聞,還有裴錢在那邊闖蕩江湖的豐功偉績,還說有個叫郭竹酒的小丫頭片子,黝黑黝黑的,比黑炭黑黑炭,而且個子比小米粒還矮一大截,卻是個功力極其深厚的馬屁精,見著了師娘次次都會磕頭。不過那個綽號綠端的小丫頭片子,傻是傻了點,說話比陳靈均還不著調,不過其實人還不錯,勉強能算是師父的弟子吧……一來二去,小米粒就記住了那個按照輩分算是裴錢師妹的矮子小姑娘,以及那個小姑娘的最喜歡磕頭。
裴錢被小米粒這么一問,就立即知道不妙,若是給師父知道了自己小時候,回到家里是怎么在背后埋汰的郭竹酒,估計要慘兮兮。
師父的那些小賬本,可從來不落筆,只在師父心里,誰都翻不著瞧不見的。
所以裴錢先告訴小米粒不用磕頭,到時候見著了師娘,記得扯開嗓子,多喊幾聲山主夫人就好,再提醒小米粒,不認得什么郭竹酒。
小米粒撓撓臉,說道:“我卯足勁喊話,嗓門可大,一不小心就跟打雷似的,嚇著了山主夫人咋辦?”
裴錢笑著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師娘很厲害的,不會被你嚇到。”
小米粒想了想,“怎么個厲害啊?”
裴錢沉默片刻,望向窗外的暮色,給出一個好像答非所問的答案:“沒有師娘的話,我就遇不到師父了。”
小米粒突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裴錢的胳膊。
因為不知道為什么,黑衣小姑娘覺得裴錢這會兒好像有些傷感,不大不小的,就是有那么一丟丟。
長大以后的裴錢,經常會這樣,在落魄山陪著自己和暖樹姐姐,不管是在竹樓二樓,在崖畔石桌,還是在山巔欄桿,坐著坐著,聊著聊著,裴錢就會突然不說話了,想著事情,抿起嘴唇,而且會腰桿挺直,好像在看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些年在山上,偶爾裴錢會高高抬起頭,望向很高很高的地方,但是她的心情,好像又在很低很低的地方,小米粒就算想要幫忙,也撿不起搬不動。
裴錢再也不會卷起袖子,先沿著地上那些青磚,一步一步倒退而走,再往崖外縱身一躍了。也不會再與自己一起大搖大擺走路巡山了。裴錢也不會在樹下一個蹦跳,雙手抓住樹枝上,再讓自己抓住她的腳丫一起蕩秋千了。很多裴錢以前需要跳起才能抓住的樹枝,如今裴錢踮個腳尖,就抓住了。棋墩山上的那個馬蜂窩,她們已經很多年沒去斗智斗勇滿山跑了。
很多裴錢個兒矮矮時候的有趣事情,就像兜里的瓜子,一磕就沒了。
手臂被小米粒輕輕一拍,裴錢轉過頭,再微微低下頭,笑問道:“咋了?”
小米粒好像從裴錢袖子上雙指捻住了一粒瓜子,往自己嘴里一丟,“小小憂愁,一吃就沒。”
裴錢笑了起來,小米粒也跟著笑起來,起先還有些含蓄,等到見到裴錢開心,小米粒就一下子笑得合不攏嘴。
裴錢一拍腦袋,快步走向桌子,收起那幅貼有彩箋便簽的卷軸,小米粒跳下凳子,趴在桌上,哈哈笑道:“我曉得的,沒見過它,么得這回事嘛!”
裴錢嗑起了瓜子,小米粒趴在桌上,猶豫了很久,突然小聲說道:“裴錢,你能不能修行啊?”
裴錢疑惑道:“問這個做啥錘子?”
小米粒咧嘴一笑,圓乎乎的下巴擱在手背上,“隨便問問。”
其實她是怕下一次出遠門,隔了好些年才回家,害怕裴錢個兒沒有長高,卻有白頭發了。
裴錢笑道:“我一直有練劍啊,好像……不是特別難。”
裴錢趕緊補了一句,“這種話,你千萬不能跟我師父說,曉不得?”
小米粒一下子興高采烈,“知不道!”
陳平安離開了李十郎坐鎮的條目城,來到一處陌生城中,遠游至此的陳平安竟是頭朝地,一頭撞入大江之中,一拳遞出,江河隨之斷流,逢水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