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文廟從未宣揚此事,所以這些年輕人的存在,名聲已經遠遠不如那座劍氣長城的避暑行宮,在這其中,又有一人,身份極為特殊,邵元王朝的林君璧,他是唯一一個,既是隱官一脈劍修、又是文廟軍機郎的年輕人。只是林君璧依舊未能躋身此次文廟議事。
而因為最為年輕、所以必定名垂青史的許白,其實是同為兵家一脈的風雪廟魏晉,這位寶瓶洲大劍仙的讓賢,才能夠現身會議。
事實證明許白的想法,不是他的多想。
因為當真有許多山巔前輩的視線,毫不遮掩他們的冷漠,譏諷,輕視。并不明顯,隱藏得各有深淺,但是許白憑借一門天賦,可以模糊察覺,最可怕的,還是幾位與兵家關系不錯的山巔大修士,在某一刻,看似對自己笑顏相向,卻心念冰冷。
許白也不計較這些居高臨下的眼神,也沒法子計較什么,他只是跟隨其他人,一起望向那個年輕隱官,氣定神閑,卻不是想象中那種桀驁不馴的狂士風采,而是一種溫潤如玉的風雅氣量。
在許白的原先想象中,能夠在劍氣長城立足、還能以遠游外人擔任隱官的,一個武學登高路上、絕無捷徑可走的純粹武夫大宗師,一定是那種極為鋒芒畢露的年輕人。
當然,人不可貌相,這位隱官的真正性情如何,暫時還不好說。
禮圣身邊分別站著亞圣,老秀才。
只不過如今的老秀才,依然還不是文圣。
老秀才望向自己的關門弟子,以心聲言語道:“不心虛,不怯場。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老秀才隨即憂心忡忡,“只是如此一來,豈不是要讓很多心眼不大的老神仙,覺得礙眼,難受?這樣的位置安排,不妥當啊。”
這一次,亞圣沒有覺得老秀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學海無涯,但問耕耘,不問收獲。山上好些人,境界高,其實并不意味著修心深遠,依舊喜歡只見收獲,不見耕耘。
這些人,看待那個好像橫空出世的陌生年輕人,在那劍氣長城怎么、為何當上的隱官,合道劍氣長城之后,幾乎等于死了一次,需要面對甲子帳和文海周密的算計,每天與劍修龍君對峙……這些過往,都會假裝視而不見。而每一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是山上修行的萬一,一旦相遇,就有可能成為兇險的意外。
禮圣淡然道:“喜歡難受,那就難受去。誰覺得不妥當,讓他來找我。”
亞圣微笑點頭道:“陳平安的那份理所當然,不是年輕氣盛,而是為了劍氣長城的所有戰死劍修,他身為隱官,必須挺直腰桿,站在此地。這點道理都不懂的老神仙,覺得礙眼難受,那就老老實實憋著。今天誰沒藏好那點痕跡,文圣你記賬,回頭你再讓人算賬,我這次不攔著。”
陳平安擔任隱官之后,曾經在那倒懸山,找出一頭在浩然天下隱匿極深的飛升境大妖,聯手陳淳安,在海上渡船,將其斬殺,年輕人卻不貪功。
后來重返家鄉途中,路過桐葉洲,又尋出一枚周密的“老書蟲”藏書印,就立即讓人火速交給文廟。
為人老道謹慎,行事恪守規矩。
所以哪怕陳平安出身文圣一脈,亞圣對這個年輕人一樣欣賞。
沒有繡虎崔瀺那么離經叛道、一人獨行,沒有左右那樣的“孑然一身,唯有出劍講道理”,沒有劉十六的那種“孤云野鶴、天隨我去”。
簡而言之,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很愿意耐心與人講理。
一個愿意在劍氣長城街頭巷尾,與孩子們講山水故事的酒鋪掌柜,一個愿意吃力不討好,根本不擔心被劍修排斥,還是為浩然天下說幾句不偏不倚實在話的讀書人。
其實這是一件陳平安自己都沒多想的極小事,可在文廟三大學宮和七十二書院這邊,卻為陳平安贏得了極多的好感。
浩然九洲,各大書院山長,幾乎都曾聽說此事,不少圣賢都曾點頭,會心而笑。
一次都沒有拜會那位坐鎮天幕的儒家圣人,身在異鄉,卻始終沒有說過半句對亞圣一脈的怨懟言語,哪怕在劍氣長城最為言語無忌的酒桌上,也不曾說過。
在人生路上,好像一個人所有的言行,都會草木生發,開花結果,或長或短,一歲一枯榮,或大或小,或花團錦簇,茂樹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