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曹慈卻說要分勝負,需要問拳。
兩位拳法高度相當的純粹武夫之間,幾乎從無客套話,不講究什么君子之交彬彬有禮,沒什么虛情假意的和和氣氣,能夠一人傾力問拳,一人全力接拳,就是雙方最大敬意。此外平時言語,至多是好壞各半,就像王赴愬提及李二,既大言不慚說“不如何”,卻也承認自己技不如人,還有更早崔誠在竹樓二樓,既說撼山譜的拳意宗旨極高,也說樁架拳招實在土氣。
裴杯說道:“拳分勝負,懸念不大。”
曹慈突然嘆了口氣,看了眼自己師父那把佩劍的竹鞘,說道:“不出意外,師兄要被問拳。”
裴杯笑道:“欠債還錢,欠拳還拳。”
宋長鏡神色淡然,只是想起當年在小鎮,那個還腳穿草鞋的少年,曾經拿著三袋子金精銅錢找到自己,求他這位“宋大人”,幫忙給一個公道。那會兒的泥瓶巷草鞋少年,想要一份心中的公道,就只能求人,還要送錢。
但是那個時候的窯工學徒,在與人談買賣的時候,就已經十分沉穩,膽敢舍生忘死,不會意氣用事。之后少年背弓與寧姚聯手,與那位正陽山“搬山老祖”搏命一役,宋長鏡其實從頭到尾,都看在眼中。但是陳平安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宋長鏡還是大出意料。
中土十人之一的懷蔭,神色古怪,見到那個年輕隱官之后,心念微動,然后趕緊再掐指,極有講究地“繞路心算”一番,怎么愈發覺得這位年輕隱官,與懷潛著重提及過的一位北俱蘆洲“陳道友”,如此重疊?難不成真是那個躲在大玄都觀孫懷中身邊的“奸猾賊子”?按照懷潛的說法,此人來歷不明,城府極深,擅長避險,保命和撿漏功夫,都堪稱一絕。
邵元王朝的國師晁樸,終于第一次見到那個學生林君璧心心念念的隱官大人。
當年陳平安還曾借助林君璧,捎話給了出身亞圣一脈的邵元國師,是某個不大不小的道理,人性且不去先談善惡,只說好人與善心,說那人性善心之燈火,人間俯拾皆是,只看旁人是否愿意睜眼看。
流霞洲那位女子仙人,蔥蒨,總覺得那個隱官,好生眼熟。
不是容貌,而是那雙眼睛。
思來想去,她驀然瞪大眼睛,是那蘆花島附近海上的漢子,是一個在造化窟門口自稱玉圭宗客卿曹沫的家伙,不過蔥蒨遇到他的時候,多出了一條渡船,當時船上還有九個孩子。
對了,只有劍氣長城的隱官,才有可能在身邊帶著九位修道胚子,在雨龍宗蘆花島一帶海域,“招搖過市”。
當時蔥蒨還與他閑聊了幾句,這家伙說自己認得姜尚真,但是那個花心大蘿卜卻不認得他。那會兒,對方的眼神還挺誠摯啊。
回想起來,這個陳平安,那會兒肯定憑借她懸佩的香囊,就已經認出了她流霞洲松靄福地之主、仙人芹藻師姐的身份。
好嘛,真會裝蒜,不愧是隱官大人。難怪會跟阿良站在一邊。
阿良“來時路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天荒穿上了一襲儒衫,干凈利落的裝束,再無半點邋遢,此刻站在陳平安和左右之間,大概是被身上儒衫給“大道壓勝”了,終于要了點臉,知道先轉過頭,再吐了口唾沫,捋了捋頭發,掌心小心翼翼貼著兩邊鬢角蹭了蹭,與左右輕聲道:“這么多人都盯著我猛看,教人十分難為情了。”
左右點頭道:“其中就有青神山夫人。”
腰間還懸佩一把青神山材質竹刀的阿良,目不斜視,消停了。
陸芝開始閉目養神。
在參與議事之前,在那功德林,左右詢問陳平安,會如何對待接下來的那場議事。陳平安的回答很簡單,我知道自己是誰,做過什么,做成了什么,沒做成什么。到時候參與議事,多看少說,能不說話就一定閉嘴,當個啞巴。
許白站在人數眾多的諸子百家老祖師當中,其實很不輕松。
參與議事當中,年紀最小的修士,其實不是陳平安,而是有那“少年姜太公”美譽的許白,如今才是而立之年。
這位年輕候補十人之一,比起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大端王朝的武夫曹慈,亞圣一脈的儒生元雱,都要年輕。
但是許白這會兒只覺得別扭萬分。
如果不是姜老祖師生拉硬拽,許白是打死都不過來露臉的,哪怕他和元雱等人,都曾是文廟秘密設置的一處軍帳軍機郎,三十余人,來自文廟、兵家、陰陽家、縱橫家等,都是諸子百家和最頂尖世族豪閥當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年輕俊彥,都曾不同程度上影響過五洲某處戰場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