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瞥了眼那女子,說道:“綬臣認識,她不認識。法袍品相不錯,不像是金翠城的煉制手筆。”
阿良嘖嘖嘖。
左右皺眉道:“作甚?”
阿良嘿嘿而笑。左右這呆子開竅了啊。
陸芝說道:“阿良剛到劍氣長城那會兒,在酒桌上信誓旦旦說,他有一種獨門絕學,只要喝酒喝盡興了,天底下就沒有法袍衣裙這種東西,而且他還是一位丹青圣手,靠這個,賺了不少神仙錢。結果等到他送出那一大摞畫,當天就被幾十號劍修追著砍了一路。”
左右疑惑道:“畫技拙劣?”
陸芝點了點頭,“是奇差無比,而且還畫了那個殷沉,信守承諾,確實是沒穿衣服的那種。”
左右點頭道:“老大劍仙能忍阿良一百年,挺不容易的。”
阿良沒來由嘆了口氣,拿出一壺酒,狠狠喝了一大口。
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可能永遠無法理解一個元嬰境劍修,為何會覺得活著沒啥意思,可偏偏又不想不明白,為什么明明不怕死,卻又想著能過一天是一天。事實上,除了一個偶爾會去嘮嗑的外鄉人,就連家鄉人,都沒誰愿意搭理那個孤僻老人,而且不光是不愛搭理他,很多劍修還會真心討厭那個老人,而且討厭得確實合乎情理。
所以很多年的戰場上,老劍修要么是獨自一人,守在城墻中的那個修道處。要么是一人趕赴戰場,就像很多次,一人生還,最后一次,一人赴死。
阿良突然問道:“陳平安,知道殷沉的過往嗎?”
陳平安點點頭。
阿良笑了起來,“這就好。那么加上我,最少有兩個了。”
在當年,阿良就希望劍氣長城的劍修,尤其是年輕人和孩子們,能夠記起有個劍修,叫殷沉,脾氣很糟糕,為人很差勁,出劍很功利,但是最少記得有個人叫殷沉。
少年時的殷沉,曾經因為自己和幾位同伴劍修的拖泥帶水,害死過一位原本不該死不會死的女子劍仙。
少年殷沉,不是喜歡她,只是單純覺得那么好看的一位女子,一位劍仙,為了救幾個該死的廢物,她死得太不值當,死得太不好看,就那么被大妖一劍將身軀對半分開,摔了滿地的肚腸鮮血。
關鍵是那個臨死之前的女子,視線掃過他們這些王八蛋的時候,沒有恨意,沒有悔意,就是她那么一個眼神,讓殷沉記住了一輩子,一輩子都沒辦法安心。
所以后來從一個少年變成孤僻老人的元嬰劍修,最后一次仗劍出城赴死之前,其實偷偷摸摸對著一本印譜,翻開一頁,對照印譜,仔細臨摹刻下其中一方印章。
印文只有四字。
彩云忽來。
老劍修一個人喝酒為自己送行時,都不知道自己淚流滿面。
老人只是覺得酒水尤其不好喝。不過從少年喝酒第一天起,就覺得沒好喝過。
老人其實原本想與阿良親口說一聲,矯情幾句,道個謝什么的。也想與那個年輕隱官說一句,當時不救那些劍修,做得沒錯,小子不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