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開口之后。
其實陳平安就已經感覺到自己腳下那條路,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由自主地拐入了一條岔路,好像道路盡頭,就站著那個曾經離經叛道的大師兄,浩然繡虎。
直到那一刻,陳平安才真正理解為何師兄崔瀺,當年為何選擇外人眼中的欺師滅祖,為何要脫離文脈,放棄文圣首徒的身份。
有些選擇,大道之上,好像真的就只有孑然一身了,才能不用有任何負擔和愧疚。
比如這次文廟議事,一旦與蠻荒天下真正開戰,對于自家文圣一脈,其實長遠來看,是弊遠遠大于利的。
戰場上的任何傷亡,都會是文圣一脈的永久污點。任何一場戰役的失利,都會是陳平安和文圣一脈的“功業瑕疵”。
此后百年千年,都會被秋后算賬,被翻閱老黃歷,從文廟到書院,到每個山下王朝,會讓后世所有的讀書人,各持己見,雙方爭吵不已。就算文圣一脈從此開枝散葉,文脈能夠源遠流長,卻很難真正在書齋安心治學。不是說浩然天下都是如此,而是世道復雜,一百個人中,哪怕只有兩個人不講理,就會被硬生生攪成一灘渾水,如果再多出幾個看似講理之人,多講幾句以偏概全的公道話,或是有人站在一旁,多說幾句煽風點火的風涼話?
所以先前某一刻,陳平安腦海中的一個念頭,就是脫離文圣一脈,暫時只保留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身份。
至于落魄山將來怎么辦,只能是先走一步,多算幾步。
其實很多事情,陳平安從劍氣長城返回浩然天下,是可以假裝不知道的,也完全可以不去多想。
在劍氣長城,能做的,都盡力了。陳平安可以問心無愧,因為自己已經盡了十二分的努力。
他不愿意好像從十四歲第一次離開家鄉后,就變得好像一個不是走在去往他鄉的遠游路上,走到了,也還是個異鄉人。
他也會希望,自己的人生,有那么一大段歲月,都是安安定定的,就在家里。練劍練拳之余,可以想著心愛的姑娘。
可是他都能夠為一些劍氣長城的孩子安排退路,能夠聯手避暑行宮的隱官一脈劍修,為飛升城撰寫那幾本冊子,去幫助飛升城在嶄新天下爭奪大勢。
那么一個看似登天離去的文海周密?
周密既然能登天,就一定會返回人間。
師兄崔瀺為何在劍氣長城,會有那番自問自答?
“天下太平了嗎,是的。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我看未必。”
斐然為何能夠成為托月山主人,蠻荒天下的主人?
這與陳平安當年突然被老大劍仙一舉提拔為隱官,是不是很像?
綬臣,流白作為嫡傳和劍修,為何沒有跟隨周密登天?
周清高為何一身氣象大變?哪怕對方刻意隱藏境界,但是陳平安對這個曾經的甲申帳少年,極其上心,當年雙方在崖畔遙遙相對,少年木屐,絕無今天的一身沛然道氣。
至于周密本人,當真無法吃掉袁首、緋妃在內的其余王座?總不至于是吃飽了撐著了。在尚未收回陽神身外身的白瑩之前,甚至在尚未吃掉任何一頭王座大妖之前,周密就已經能夠吃掉一個蠻荒天下十四境的“陸法言”了。如果周密當真將全部賭注,都押注在了那座古老天庭遺址,以周密的“獨-夫”心性,肯定不介意多吃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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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座、飛升境大妖。
這就意味著,周密是在找那個兩座天下大勢的均衡點。
周密哪怕已經遠離人間,可是蠻荒天下依舊會在他的嚴密掌控之中,會繼續悄然運轉。斐然,綬臣,托月山,其余幾頭老王座,以及更多暗藏的棋子,都是周密留在天下的棋子。
而浩然天下的戰后人心,也等于是周密的一顆棋子。
學生崔東山在教棋的時候,曾經笑著說了句,早年跟鄭居中下完彩云局后,雙方有了兩個感想。
一個是覺得棋盤太小,只有縱橫十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