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同觀主洪淼在內,“常住道人”,總共就只有六個人,因為名義上頂著個廟祝身份的劉方,并不住在山上。
洪淼走入道觀,發現只有管著灶房的典客常庚,至于其余幾個,不去管了,不日上三竿就是絕不起床的,就沒一個是手腳勤快的,院內這個老人先前敲過了晨鐘,估摸著是閑著也沒事做,觀內木炭是有定額的,就在那邊掃地,見著了老觀主,懷抱掃帚,打過招呼,輕輕跺著腳,低頭搓手呵氣。道觀小,唯一的好處,就是官銜多,想要隨便挑。常庚年輕時候,是靈境觀為數不多的大香客,翻賬簿一算,給了道觀差不多三百多兩銀子,還贈予道觀不少書籍,當然常庚堅持說是借給道觀的,最少值個七八十兩銀子,就這么一筆前任觀主留下的爛攤子糊涂賬,使得后來家道中落了的常庚,得以帶著個窮親戚,來這邊混口飯吃,不然撈個每月可以領薪水的“常住道人”身份,也是不什么簡單事,一縣之內,想要托關系進入靈境觀的人,不在少數。
洪淼與常庚點頭致意,去主殿里邊轉了一圈,又跨出門檻,去道觀大門口那邊站了一會兒,返回院內,常庚一張皺巴巴的臉龐硬生生擠出個笑臉,問道:“洪觀主,是在等人呢?”
洪淼笑著搖頭,開始在院內步斗,常庚就拖著掃帚站到一旁去,陸陸續續的,從一邊屋子里邊,走出三個年輕人,雙手都插在棉布道袍里邊,縮著肩膀,打著哆嗦,呼出大口大口的霧氣,看著觀主在那邊瞎逛,看多了,著實沒啥興趣,就各忙各的去了。山上開辟出幾塊不相鄰的菜園子,至于屬于道觀的私產田地,倒是有個十幾畝,大半都是縣衙那邊劃撥出來的,終究是轄境內的一棵獨苗,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斷了香火。
最后一個走出屋子的,是個睡眼朦朧的少年,模樣只能算是端正,一樣是低頭哈腰,雙手插袖,大冬天的,是下雪很冷化雪更冷的天氣,他們身上穿著的所謂道袍,御寒不御寒的,湊合著對付吧。少年先與常庚喊了聲常伯,老人笑著點頭致意,其實道觀掃地一事,還有晨鐘暮鼓兩份差事,本該都是少年的差事,老人就幫著做了,但是幾個年輕人輪流做的倒馬桶,就免了,你小子也不是啥金貴少爺,有錢公子哥,自個兒做去。
等到洪淼步斗完畢,名叫陳叢的少年這才喊了聲洪觀主。
洪淼還只是點點頭,平時對這一老一少,也沒什么好臉色,好吃懶做談不上,但是他們倆跟其余幾個,一般德行,能偷懶絕不主動攬活,實在是讓洪淼喜歡不起來。
之后就是枯燥乏味的晨課,除了少年勉強還算認真,有兩個王八羔子,就在那邊搖頭晃腦,順便小雞啄米。
除了陳叢,三個年輕人,分別名叫馬重,土膏,林攄。
其中馬重跟廟祝劉方又是親戚,他娘的,又是個走關系進來的,因為私底下劉方承諾再過個幾年,愿意再給靈境觀兩畝田地,至于幾年到底是幾年,洪淼也懶得追問了,反正自己卸任之前,如果劉方還是沒有跟道觀這邊交割地契,就一起卷鋪蓋滾蛋。
馬重這家伙,早就想好自己的道號了。年少時上過學塾,喜歡看書,課業馬虎,總喜歡偷摸去隔壁道觀的廟會那邊湊,就為了看那些廟會路邊攤的雜書,連環畫,志怪傳奇,公案小說,煙粉靈怪,都舍得花錢。約莫是看書把腦子給看傻了,馬重一直懷揣著某個癡人說夢的妄想,時不時就問觀主洪淼,你老人家,是不是那種書上說的那種世外高人?
其實洪淼確實會幾手書上類似騰云駕霧的仙法。
可實在是被糾纏得不耐煩了,就敷衍了事幾句,是啊是啊,回頭就傳你幾門神仙術法,耐心等著吧,去,先給菜園子澆糞去。
至于林攄,光是看他的名字,就知道家里有點本錢了,一般窮苦人家,取名不會用這么生僻的字,由于攄這個字太過生僻,經常被外人誤會,習慣性被稱呼為林慮,道觀這邊就跟著喊了。林攄也懶得計較,一幫土包子,有屁出息。林攄家里是在縣城里邊開了好幾間店鋪的,算是一戶家底殷實的人家,因為爹娘嫌他總喜歡惹是生非,跟人打架,就跟縣太爺……下邊的工房攢點,花錢托了關系,丟到這邊,交給洪老神仙幫著“嚴加管束,勸導向善”了。
林攄每次下山回家,再返回道觀,都會吹噓自己身上的那件嶄新衣衫,是好幾兩銀子的價格呢。
只有土膏,是靠真本事考進靈境觀的,屬于“正途”出身了,等于是在道觀這邊求學。
土膏因為有個奇怪的姓氏,罕見的名。就一直堅信自己是個大有來歷的,其實也就是個鄉野村民出身。
馬重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見解。
咱們觀主,怎么看都像個練家子,懂好些武把式的。
聽說老觀主,剛來這邊,是個喜歡掉書袋的,如今十幾年過去,早就懶得與外人對牛彈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