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洛陽木客一脈,是不入流的避世野民,在山外毫無根基,但是這個少年模樣的年輕宗主,甚至就連包袱齋祖師爺的真名,都可以一語道破。而且看架勢,他們不管聊什么,此人都能接得上話,浩然九洲,奇人異士何其多,山野逸聞和仙家事跡,不計其數,尤其是一些個從無邸報記錄的密事,只能是小范圍的口口相傳,外人想要獲悉內幕,無異于-大海撈針,偏偏此人好似精于史海鉤沉,總能輕而易舉,如數家珍,崔東山就像一個無比熟稔稗官野史的掌故大家,要想做到這點,道齡,境界,人脈,缺一不可。
崔東山雙手掌心貼住酒碗,輕輕旋轉,笑呵呵道:“田地里邊撿麥穗,嗮谷場溝里擇豆苗,不務正業,不值一提。”
崔東山試探性說道:“松脂兄,既然都走到仙都山地界了,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今夜喝完酒,你們接下來可以先去仙都山休歇片刻,回頭我親自帶著你們走一趟燐河,看看有無合適的地盤,可以開辟出一座規模冠絕桐葉洲的仙家渡口,我今兒就當著自家先生的面,把狠話撂在這里,只要松脂兄看上眼了,我就算舍了臉皮不要,豁出性命去,也要為松脂兄謀一個開枝散葉的千秋大業!”
木訥漢子悶聲道:“崔宗主,你喊我名字就好了,龐超,臉龐之龐,超然之超。”
實在是對方一口一個松脂老哥、松脂兄,喊得龐超渾身起雞皮疙瘩。
崔東山沉聲道:“那不行,互喊道友太生疏,龐老哥要是不喊我一聲東山老弟,就是瞧不起我,龐兄瞧不起我也沒關系,反正我是打定主意要高攀龐老哥了。”
自己與龐朝稱兄道弟,拜了把子,那么以后張直見著了自己,可就得喊崔叔了。
那可是一個無利不起早、喜歡雁過拔毛的王八蛋,如今有了這一層親戚關系在,叔侄相逢,張直你好意思在商言商?
龐超不善言辭,碰到崔東山這種油子,更是不知如何應付,只得默默喝酒,不搭話不接茬,他當然是覺得自己婉拒了對方,只是對方卻當是龐超默認了。
風雪夜里,偶然相逢,酒已喝過,事也聊完,就此分道,各有去路。
曾先生要獨自北游,孤云野鶴,習慣了四海為家。
至于那把簡明從姚嶺之手邊竊來的法刀“名泉”,會讓韓-光虎轉交給大泉姚氏皇帝,至于如何處置這把大泉前朝用來鎮壓國運的神兵,就是女帝姚近之的事情了。
韓-光虎則帶簡明一起重返蜃景城,方才在酒桌上,老人已經有了決斷,通過密語答應曾先生,承諾自己會去大泉王朝的廟堂尋個職位,傾力輔佐姚近之,最少三十年。如此一來,這些年始終缺少一位山巔戰力坐鎮山河的大泉王朝,就等于憑空多出一位止境武夫,何況韓-光虎如今雖非武道巔峰狀態,但是人的名樹的影,一位曾經拳壓金甲一洲長達百年光陰的武夫,對如今的桐葉洲來說,就是一種巨大的威懾,而對大泉姚氏而言,就更是名副其實的“新年大吉”了。
秦不疑和龐超,無需崔東山幫忙領路,動身御風去往密雪峰,然后在青萍劍宗待上一段時間,再跟著崔東山走一趟那條位于桐葉洲中部的燐河。
宋雨燒就跟著相逢投緣的韓-光虎一同南下,打算去看看那座久負盛名的蜃景城,然后就在桃葉渡那邊等著風鳶渡船,之后就跟隨跨洲渡船,先南至桐葉洲驅山渡,然后一路北歸跨海至寶瓶洲,老人會在老龍城下船,走過半洲之地,慢悠悠返回梳水國。
陳平安想要將宋雨燒送到城門口那邊,老人擺擺手,示意不用,所以陳平安只是送到了宅子門口的街道上。
韓-光虎停下腳步,說道:“陳宗師下次來蜃景城,再補上今天欠下的這場切磋。”
陳平安笑道:“壓境問拳,晚輩擅長。”
韓-光虎一時語噎,年輕人說話就是不中聽。
依舊是腋下夾刀的簡明,擠眉弄眼打趣道:“陳平安,這次我跟著韓老兒一起去大泉,肯定能見著某人,你有沒有話,讓我幫忙捎帶的?”
陳平安板起臉擺長輩架子,“你小子酒品差了點,以后記得酒桌上多喝酒,少說話。”
簡明吃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