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寬小有意外,不過這沒什么,不算破例,說實話,陳先生不管有多少個身份,底色還是儒家門生。
雖然雙方其實只見過兩次面,喝過一頓酒,荊寬對自己的這個感覺,十分篤定。
之后荊寬就帶著陳平安逛過一座府衙的諸多公房,一路上,陳平安也會詢問諸多提調學校、祀典驛遞等諸多細節,也虧得荊寬是個極為勤政、并且喜歡且擅長追究瑣碎細節的官員,否則還真未必能夠當場答得上來那些可謂刁鉆的問題。一問一答,兩刻鐘光陰很快就過去,陳平安也逛遍了一座衙署,就此告辭離去,只說邀請荊兄得閑時去落魄山喝個小酒,他來
親自下廚,桌上不勸酒。再就是問起如今作為寶溪郡首縣的屏南縣,新任縣令是不是叫傅瑚,來自京城兵部車駕司轄下的驛郵捷報處。荊寬點頭說是,還說此人是上任寶溪郡主官傅玉的弟弟,因為府縣治所同城,荊寬經常跟這個下屬碰頭,不過暫時看不出這位首縣主官的為政優劣。
陳平安就此離開衙署,上任寶溪郡太守傅玉,是京城世家子,他最早是跟著吳鳶一起來的小鎮,屬于最早進入驪珠洞天地界的大驪官吏,去年入京述職,升遷為詹事院少詹事,職掌左春坊,一等一的官身清貴。
可惜傅玉不是科場進士出身,翰林院,也未曾像劉洵美這種將種子弟投身沙場,缺少這兩種履歷,對于傅玉未來的升遷之路,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阻礙。
屏南縣內有條河蜿蜒過境,河上有舟子撐船捕魚,山中竹筍抽時,春漲一篙添水面。
今天傅瑚剛剛處理完一樁公務,不著急返回縣衙那邊,就讓幾個佐官胥吏先行打道回府,獨自坐在河邊開始垂釣,都是出門就備好了的。
兄長傅玉,剛好比傅瑚年長一輪。長兄為父,再加上傅玉仕途順遂,平步青云,所以傅瑚很怕這個平日里總是不茍言笑的兄長。
畢竟捷報處的一把手,也才正七品,又是個無實權的小衙門,跟那遍地都是郎中的南薰坊相比,一個天一個地。
傅瑚一手持竿,另外手里攥著個羊脂玉的手把件,手心輕輕摩挲。
這次出京為官,離開那條本以為會在多待幾年的帽帶胡同,屬于平調,不過處州本就是大驪上州,而屏南縣又屬于大驪王朝的上縣,成為這個縣的父母官,當然屬于重用了。傅瑚與那位槐黃縣的縣令,即便到了刺史府邸,與幾位太守說話,嗓門都是可以大一點的。先前等到公文傳達到捷報處,在那邊悠哉悠哉混日子的傅瑚一頭霧水,起先誤以為是父親、或是兄長傅玉,暗中加了一把勁,幫忙運作,才得了這么個地方的實缺。
結果吃完一頓年夜飯,與傅玉一起熬夜守歲的時候,傅瑚鼓起勇氣主動問起此事,兄長卻搖頭說不是他和家族的作為,直言自己只是詹事院少詹事,還沒有這本事,能夠靠著幾句話,就決定一個大驪上縣主官的人選。最后傅瑚就稀里糊涂的,來這處州屏南縣走馬上任了,轄境內多山多竹林。
傅瑚眼角余光瞥見一個頭別玉簪的青衫男子,提著魚竿,腰系一只魚簍,緩緩而來,對方挑了個相鄰釣點,有借窩的嫌疑,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傅瑚也不計較這些,天下釣客是一家,只要這家伙別眼紅自己的魚獲,回頭往水里砸石頭就行。看來對方就是個半桶水,拋竿散餌了半天,也沒條魚上鉤,主要是幾次提竿都有點著急了,不跑魚才怪,那人便放下魚竿,挪步來傅瑚這邊蹲著,伸長脖子看了眼魚簍,再與傅瑚對視一眼,雙方都懂,瞬間心領神會,各自點頭一下,都不用廢話半句,就算達成共識了,回頭傅瑚會從魚簍拿出幾尾魚,送給這個萍水相逢卻釣技不精的同行。
如此一來,回家可以少挨頓罵。畢竟只要不空手而歸,還能怪魚情不好,與釣技關系不大。
那人開始沒話找話,“這位兄弟,魚線打結很有講究啊,以前沒見過,一開始就是奔著十斤重的大青魚來的”
傅瑚笑道“想學”
那人點頭道“只要兄弟愿意教,我就學。”
傅瑚便干脆收竿,與此人詳細講解繩結的訣竅,那人小雞啄米,嗯嗯嗯,看樣子是學到了。
傅瑚之后再次拋竿入水,發現這家伙也沒有想回去繼續釣魚的意思,忍不住笑問道“老哥
,放心,等會兒我收竿,肯定讓你隨便挑兩尾大點的魚,你總這么盯著我算哪門子事,怕我提溜起魚簍就跑路啊不至于。”
蹲在一旁的男人卻笑道“釣魚有三種境界,喜歡釣魚,釣不著魚。每次釣魚,總能滿載而歸。釣魚只是釣魚,不求魚獲。再往上,還有一層境界,可遇不可求,得看釣魚人的天資了。”
傅瑚笑道“哦還有一層更高境界怎么講,老哥你說說看。”
那人一本正經道“比起釣魚,更喜歡看人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