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知道,他那些臟話里所說的事情,每一件都已經永遠做不到。
儂昆此刻正倚坐在營賬外一個木桶前,一只手拿著奪來的漢人軍刀支著地,撐起那累得快坐不穩的身軀,另一手拿著水碗在喝著。
他疲倦得身體都好像不再屬于自己。眾多同胞之中他是跑得最快的一個,因此也是跟敵人交戰最多的“狼兵”。他沒有仔細去算,只知道自己用矛槍刺倒或用刀砍殺的賊匪至少也有二十個。此刻手上的已是他今早握過第三柄刀,原來的撞族獵刀和另一柄搶奪來的軍刀,都在激戰中砍彎了。
他看著遠處營賬,有些仍存體力的“狼兵”已經開始搜查寨里的糧食物資。也有人在脫取死尸身上的裝甲或飾物。鄰近的山村都將渡過一個飽足又無須畏懼的新年。
空地另一邊躺著受傷的同胞,正由女人們照料著。儂昆看時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這一戰己方死傷之少實在令他驚訝。雖然沒有真正點算,但儂昆估計陣亡的“狼兵”不足十人;另外受傷那廿來人,沒有幾個的傷勢有致命或殘廢的危險。以一場剿滅了五倍數量敵人、還要攻堅硬闖城寨的戰爭來說,這根本就是活生生的奇跡。儂昆不禁放下水碗,撫摸用繩子掛在胸前那個木符。
當然他很清楚,這奇跡并非神靈所賜。
因為其中一個創造這奇跡的人,此刻就站在他十幾步外。
儂昆看看那個站在死尸之間的和尚背影。圓性半邊身反射著太陽金光,齊眉棍放在身旁地上,正垂頭站著不知在干什么。在他腳邊的獵犬阿來正咬著一片肉骨頭。
深呼吸了兩次之后,儂昆提起精神,支著刀把身體撐起,走到和尚身邊。
這時他才看見,原來圓性正垂頭閉目站在尸堆前,雙手合什,嘴唇不斷在動。
圓性早就察覺儂昆走近,但他還是把經文念完才睜開眼來,取下半邊護面罩,轉頭瞧著儂昆。
“你在念經嗎?”儂昆在眾“狼兵”里是少數會說漢話的一個。
圓性點頭。“我在超渡亡者。”
儂昆信奉本族的巫教,崇拜諸種神靈,并不明白什么是“超渡”。圓性抓抓亂發:“其實我也不大知道,只是從前看見師父這么做,我也就跟著做。”
看著圓性的傻笑,儂昆反倒覺得很有好感。這漢人和尚一開口就說“不知道”,不像他常見那些祭司,什么都說知道,很多事情卻又答不上。
“我以前在佛寺,從沒有認真干過這超渡的法事。”圓性又說:“這些年殺的人多,才自然學著師父做起來,心里好像比較舒服。師父從前說,這樣能夠減少亡者的罪業。”
儂昆看看散在地上的尸體。當戰斗的熱血退散之后,看著這許多死在己方手上的人,他實在無法不感害怕哪管對方在生時多么可恨。
“真的能夠減罪嗎?”儂昆問時看著死去的仇敵。“即使是這樣的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