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竑燁居高臨下地看著有些散亂的發髻和額間光潔一片,仿佛過去也曾如此注視過他。
“放你一馬?然后呢?讓你闖進皇宮行刺嗎?就憑你一人,別說行刺,就連皇宮的大門都進不去。”
沈香不吭一聲,倔強地跪著,既然淮王沒有第一時間告發,那他就會維護自己,雖然猜不透他這么做的原因,但她現在應該是安全的。
虞竑燁不叫她起身,徑自走到窗前。敞開的窗戶灑滿月光,暗無邊際的夜空孤獨地掛著一輪弦月,正如無數次出現在夢里的一樣。
“慶元二十年,就在怡王案事發前,有一名屬下截獲了一份密報,是胡國國君給怡王的親筆信,密報里聲稱,胡國已收到怡王的錢銀,愿意為怡王效犬馬之力。本王深知事關重大,一邊按兵不動,一邊調查密報的真偽。
怡王與康王同是父皇的叔叔,但怡王要老奸巨猾得多,他不但深入朝局,而且屢次動用自己的威望干涉朝政,還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可要說他想謀反,本王萬萬不信。”
沈香聽得出神,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虞竑燁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怡王的女兒惠妃娘娘育有一子一女,十弟年幼但聰慧過人,本王看得出父皇十分疼愛他。怡王沒有兵權,只能仰仗皇家權威,與其主動謀反,倒不如扶持十弟更實際。”
怡王是整個事件的第一環,可他完全沒有理由謀反。
虞竑燁繼續冷冷地說:“那封密報既然能正好落入本王手中,一定有其目的。
本王的母妃與怡王母族同出一脈,在外人看來是很親近的關系,如果本王稟明皇上,以父皇多疑的性子必然會將我一同查了,到時就會有人拿淮王妃胡國公主的身份大做文章;如若本王什么都不做也無礙,那封信就是警告,有人希望本王自亂陣腳然后有所行動,他便能趁機揪住本王錯處,一同打壓。
可那些人到底小瞧了本王,隱忍不發并不代表甘愿任人宰割。”
一陣晚風吹來,吹亂了屋內緊張焦躁的氣氛。
“小公爺,本王不知你對北部局勢了解多少。與西南九州有魏國公嚴防死守完全不同,北疆就是一灘散沙。北疆農田本就不多,百姓們有一半靠畜牧養家。然而,連年戰事不斷,敵軍幾乎每次都能長驅直入,瘋搶一通后撤軍,留下被掏空的百姓。
胡國后備糧草不足,戰爭的目的只為掠奪。鎮守北疆的軍隊常年只顧屯田,侵占僅有的農地,而軍田產出的糧食大多被層層盤剝干凈。許多百姓只能與胡國做些貿易,但同樣得交付高額的稅費,百姓的每條路都躲不開被壓榨。
長此以往,邊城防務變得徒有虛名,北疆每年還要問朝廷索要一大筆糧餉,多得是虛報軍士數量吃空餉的。重修軍屯制的折子早就堆滿上書房,他們也清楚,皇上勢必要大刀闊斧整治的,日日擔心會被奪了權利。所以,王莽的叛變看似受怡王教唆,其實是必然趨勢。”
他蹲下身,與跪坐在地上的沈香平視:“本王沒有被那封密保迷惑,而且大致猜到了其背后的真實目的。”
沈香牢牢盯住他:“有人想挑起大周內戰,大周內有叛軍外有強敵,必定元氣大傷。那我父親呢?我們沈氏一族只配當一枚旗子嗎?”
虞竑燁聲音森冷:“本王并不覺得你們是整件事里的一顆棋子,如果所料不錯,沈公的死應該是精心策劃好的。”
沈香按在“破空”上的手骨節發白:“既然殿下已有懷疑,為何不警示我父親。”
虞竑燁的臉上閃過晦暗不明的神色:“本王沒有見死不救,當時的情況有些復雜。”他站到窗前,窗外伸手不見五指。
“你們在北疆與胡人拼殺的時候,本王查到有件事頗為蹊蹺,王莽叛軍被鎮壓后,胡國緊隨其后兵臨城下,朝廷得知消息并不晚,父皇調派十萬大軍命當時的淮北都指揮僉事湯文忠救援。”
沈香立時想起來:“可湯文忠是在胡國戰敗后才趕到的,中間至少差出十多天。”
“嗯。當時,本王的人在追查怡王的叛逃,碰巧發現那十萬大軍行軍速度非常緩慢,而且繞了遠路。事后再看,湯文忠可能是想等到青州軍無力回天才現身。”
正是由于援助不及時,他們幾乎晝夜不停地交戰,血灑北疆,足足損失了四萬青州軍。
沈香怒不可遏:“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