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一旦四起,止是止不住的,躲也躲不了。既然已經為君所用,那不如送君一程,祝君得償所愿。”
“在下覺得十鍋羊肉不太夠,怎么的也應該再翻個倍。”
通常生活順利的哥兒姐兒們,一般都不愿意將自己的生活順利地繼續下去,總是要折騰撲騰幾下,表達自己尋找自我的決心。寧知猜測劉予這位貴公子應該也是生活過得太順遂了,不折騰折騰,顯不出生活的意趣。
很快,聽說鶴鄲王家那邊也跟著折騰起來,且不知道這下劉公子要如何收場。
歲末,老夏說已三年未到丈人家,今年得帶老婆孩子去拜年,因路途遙遠得過完十五才回來。蹭了他家幾年年夜飯的寧知終于不好意思再跟到人親戚家蹭吃蹭喝,正好這時不嫌事大的劉老爺還給寧知來了請帖,說因為知道她在應天府沒有親人,所以請她到劉府過年。
寧知跟著老寧混這幾萬年,什么沒皮沒臉的事沒見過沒干過,外人總以為匠造閣最牛的是其營造之技,匠造閣的人卻覺得擁有城墻厚的臉皮才是他們最厲害的技術。所以,對于寧知來說,劉府,你敢請,我就敢去。
何況,劉府的除夕宴美食應該也是很值得期待。
到了除夕那日,劉府專程派了馬車來接寧知。下了馬車,寧知看到管家在指揮兩個小廝貼門對,一會這邊高了,一會那邊歪了,管家罵罵咧咧,小廝嘻嘻哈哈,門口新燃的一對門香已經燒了大半,裊裊渺渺地飄著幾縷輕煙,空氣里都是柏子香的林木氣息。
恍惚間,寧知覺得自己好像也變成人間界中的一介凡人,也期待著待曉先燒柏子香,期待著總把新桃換舊符,期待著蓼茸蒿筍試春盤。
劉府沒有女主人,不過一切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年夜飯十二道菜四葷四素四涼,山鵽斥鷃,珠翠之珍,精致也合口。劉老爺雖然家才萬貫,但最是平易近人,家中老仆皆待之如家人,三杯酒過后就硬要邀其上桌同食,管家及幾個年長仆人雖然一再推卻,還是拗不過劉老爺,只好斜斜坐在年夜飯桌前。
劉老爺這晚不知為何好像尤為高興,挨個兒與同桌之人喝酒,嘮嘮叨叨,翻來覆去講幾十年前舊事,講到高興處,還要擊缶而歌,漸漸的醉意更加濃起來,眾人勸不住,只道難得高興便也隨他,酒巡幾輪,管家和仆人皆告罪下席去準備守歲之事,只留下劉家父子二人與寧知。
劉予又勸其父多飲傷身不如改日再飲等語,諄諄勸誡倒像父子倆倒了個個。
劉老爺突然抱住劉予哭了起來,“爹對不起你,爹沒用!連這門婚事都保不住!”
寧知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嚇了一跳,所以這個瓜最后演變成了這樣?她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自己是不是不應該隨便縱容劉予的折騰。
劉予淡然地笑了,像安慰個孩子一般,撫著他爹的背,“沒事的,父親,這門婚事我本來也不要。”
這句話倒減輕了點寧知的罪惡感,對,是你自己本來就不要的,我只是順水推舟隨便搗了個亂,應該不關我的事。
劉老爺顯然已醉得厲害,又怒道:“我對他們王家早就看不順眼了!他們憑什么看不起我的予兒!”
劉予做了個噓的姿勢,輕聲道:“對,我們早就看他們王家不順眼了,但是父親,這個話我們不要講出來,畢竟錢莊我們兩家還得一起干。”
劉老爺像個被哄好的孩子,也學著舉起食指做噓:“對,我們不要講出來。”
劉老爺又笑嘻嘻地指著寧知道:“我看她就很不錯,你倆成婚倒是美事!”
寧知更加被嚇了一跳,沒想到,這瓜,劉老爺還能這樣把它給續上。
劉予叫來仆人,好說歹說連哄帶騙把劉老爺攙回房去睡覺了。
這邊寧知走出花廳,見月色倒也清明,便獨自在園中信步閑游消食。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來到一座假山之旁,有一蜿蜒回廊可至山頂山房,這山房名曰“一境山房”,也是劉老爺的得意之作。只見山房之中燈火通明,剛好有仆人從回廊中來。
“寧知姑娘,山房上有茶點,您可去坐坐。”劉府中的人都知道寧知是劉老爺的忘年交,對她甚為熱情客氣。
山房之中果然已經鋪設了六樣茶果點心,另外溫了一壺高山云霧。
寧知自斟一杯,茶中并無桂花,卻依然隱隱聞到一股桂花清香。寧知想起來,這座假山上橫長著一樹桂樹,大約是這桂花樹的香氣,可是眼下寒冬都已將盡,桂花應該早已凋零殆盡,何來桂花香氣?端著茶,寧知走出山房去查看那棵桂花樹,果然那樹上還頑強地掛著僅有的幾枝細黃桂花。
想透這桂花為何經隆冬而不敗,寧知不由得“哎”地一聲嘆了一口氣。
身后一個沉沉的聲音響起:“寧知姑娘卻是為何而嘆?”
寧知回頭,一身白影徐徐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