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找一塊合適的石頭可不是容易的事,寧知找了大半個月,才終于找到一塊稱心的。等她趕回應天府時中秋已過,這才想起來,劉老爺依稀是請她赴中秋宴的。不過,寧知認為劉老爺應該不會太在意這種小事,何況她替他尋得一塊不錯的石頭,他應該會感到很高興。
寧知回到應天府就匆匆趕往劉府,想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給劉老爺,順便向他告罪中秋夜未能如約赴宴。
到了劉府,卻見大門敞開,門房無人值守,地上堆積了層層落葉,顯是已多日無人清掃,一陣秋風吹過,多有瀟颯之氣。
寧知走入園中,聽得山腳下房舍中傳來一陣哭聲。循著哭聲走過去,眼前的景象讓寧知不知所措。往常身體尚康健的劉老爺已經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床邊跪著劉予和幾個仆人。劉老爺見她來了,便招手讓她過去。
寧知知道,這是凡人燈火將盡的光景。雖然在神族的心中,凡人短暫的一生不過螻蟻一般,這也不過就是正常的生死輪回,但許是寧知在人間呆得久了,心中沾染了凡人的煙火氣息,又許是劉老爺這幾年待寧知為知音,不知不覺中她也將他視為至交,因而此刻竟然也被這凡人的生老病死所牽動,心緊緊地揪起來。
“本來想把園子都交給你的……怎知突然生出了這等變故,你……和予兒……”劉老爺艱難地說道。
“父親,別說了。”劉予握住了他父親的手,兩行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予兒,自小父親就教你……教你男兒有淚……不輕彈。園子沒了……沒關系……劉家……尚有一些產業,變賣………變賣之后,離開應天府,若……若寧知姑娘愿意,你們………一塊走。”
“父親,你放心,我自會安排。”劉予牢牢抓住他父親的手,仿佛一放開他就會堅持不住。
劉老爺長嘆一聲,“身外之物……我……我并不在乎,要去……見你母親………我也……很高興,唯一………唯一……放不下……是……是你。”
他說完這些話已經起氣喘吁吁,歇了一會,他用盡全力伸了伸手,示意寧知也握住他,寧知趕忙把自己的手遞給了他。劉老爺把寧知的手放在了劉予手上,輕輕地拍了一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你們……要……好好的……”
話未說完,已溘然長逝。地上的幾個仆人嚎啕之聲大起。
在人間也不是沒有碰到過生離死別,但好像跟自己都關系不大。但對于劉家、劉老爺,寧知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竟然已經開始如此在乎,仿佛他們的家族命運也與她緊緊相連。就像此時的寧知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并非是個凡人,只覺得從來沒有過的心痛,這痛感傳遍全身,好像四肢和頭腦都已經全部麻木,只剩下一雙眼睛,不停地有眼淚涌出。這痛感席卷得她把剛才的所有疑問都忘卻了,比如為何只是短短半月不見,再見面時已是這般光景。
寧知離開應天府雖然只是半月有余,但劉府的禍事其實早就醞釀。劉府新園初初建成,便有外間許多傳聞,說劉家新園子堪比神仙之地,劉家不事張揚,但越是低調就越傳得神乎其神,甚至多有人拿來與府尹秦大項之府邸比較,同樣是月牙湖角的府邸,秦府有多粗鄙不堪,劉府就有多仙姿雅正,更有好事者提及寧知的月牙卷為當初秦大項看不上之事。坊間本來對秦大項這個府尹就諸多怨言,如今抓到機會眾人便都添鹽加醋地描述他秦大項狗眼不識人,著力數落他品味如何堪憂,更有傳言引申到秦大項的夫人如何奇丑無比,因為秦大項就喜歡審丑。
秦大項聽聞傳言以后,自然怒不可言,想你劉家不過一商賈之家,用的還是我瞧不上的掌案,如何就建出人人稱頌的園子。秦夫人更是因傳言在家中大哭大鬧,拱著火讓秦大項好好整治劉家。正好此時又有人向秦大項稟報劉府中有一山房名為一境山房,說此乃“牧守雖賢而令長不堪,則國事不舉,萬機有闕,其損敗豈徒止乎一境而已哉”之意,居心叵測諷刺秦大項為官不正,總之就是明里暗里地跟他秦大項過不去。
恰逢此時劉族中有嫉妒劉老爺想要霸他家產之人,出來誣告劉老爺私鑄錢幣,這可是大罪,但秦大項并未細審,只是傳喚與劉家共同經營錢莊的王家做簡單詢問,這王家正因與劉家婚事作罷一事甚惱,又知秦大項有心要整治劉家,因此故意只說了些模棱兩可的糊話。秦大項便趁機將劉老爺抓進牢里,意欲定罪。劉予為救其父,只好多番疏通秦大項,秦大項也好奇劉府的新園到底建得何樣以至于外間如此傳頌,便提出過府一敘,劉予只得應諾,在新府里認真招待秦大項。秦大項一看這園中景象,的確勝過自家無數倍,便起了歹意,要讓劉予將新園拱手相讓。劉予一心只想救父,自然一口答應,不曾想還是沒來得及,秦大項為了給劉家定罪,在牢中對劉老爺嚴刑逼供,等劉老爺保釋出來之時,已被打成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