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劉予心里記掛父親,一早便派人去提醒劉風銀今日之事,自己則前往府衙等候。這劉族中人果然與秦府是串通好的,因得了劉予的字據,一來就順利地辦好保釋,告知劉予可以進去接人。劉予連忙進入牢獄,只見他父親躺在又臟又臭的草席之上,渾身皆是血跡,已是奄奄一息。劉予又激憤又難過,但已顧不得其他,趕著讓仆人用擔架小心移出他父親準備回家,又指派人延請名醫至家中等候。
待回到家中大夫施了針,劉仁才慢慢清醒過來,大夫把劉予叫到無人之處,悄聲道:“劉老爺實乃如風中之燭,已至將息,不過是強撐在等公子接他回來罷了。”
劉予在獄中初見父親情形,已知不好,但不敢深想,如今大夫親口言之,只覺大腦“嗡”一下,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腦中一陣空蕩蕩,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未幾,劉風遣人來喚劉予,大夫也道:“公子去陪陪老爺吧。”
劉風見了劉予,便握住他的手,一時間父子倆竟相顧無言。
寧知倚在門邊,劉風費力招手讓她也過去。
寧知知道,這是凡人燈火將盡的光景。雖然在神族的心中,凡人短暫的一生不過螻蟻一般,這也不過是正常的生死輪回,但也許是寧知在人間呆得久了,心中沾染了凡人的煙火氣息,又許是劉老爺這幾年實在待寧知為知音,不知不覺中她也將他視為至交,因而此時此刻竟然也被這個凡人的生老病死所牽動,心不自覺地揪起來。
“本來想把園子都交給你的……怎知突然生出了這等變故,你……和予兒……”劉老爺艱難地說道。
“父親,別說了。”劉予握住了他父親的手,兩行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予兒,自小父親就教你……教你男兒有淚……不輕彈。園子沒了……沒關系……劉家……尚有一些產業,變賣………變賣之后,離開應天府,倘若……若寧知姑娘愿意,你們………一塊走。”
“父親,你放心,我自會安排。”劉予牢牢抓住劉風的手,仿佛一放開他的父親就會堅持不住。
劉老爺長嘆一聲,奮力地說道,“身外之物……我……我并不在乎,要去……見你母親………我也……很高興,唯一………唯一……放不下的……是……是你。”
他說完這些話已經起氣喘吁吁,歇了一會,他用盡全力伸了伸手,示意寧知也將手給他,寧知趕忙把自己的手遞給了他。劉老爺把寧知的手放在了劉予手上,輕輕地拍了一拍他們,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你們……要……好好的……”
話未說完,已溘然長逝。地上的幾個家仆嚎啕之聲大起。劉予像一個雕像般跪在他父親的床前一動不動,只留下一個堅硬的、寒冷的背影。
寧知在人間也不是沒有碰到過生離死別,但好像跟自己都關系不大。但對于劉家,對于劉老爺,寧知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竟然已經開始如此在乎,仿佛他們的命運與她緊緊相連。就像此時的寧知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并非是個凡人,只覺得從來沒有過的心痛,這痛感傳遍全身,讓她的四肢和頭腦都已全部麻木,只剩下一雙眼睛,不停地有眼淚涌出。這痛感席卷得她把剛才的所有疑問和決策都忘卻了,她像一頭慌不擇路的鹿,失去了所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