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父被湛盧劍再載著飛去山林,而張垚則輕輕地向門口走去。
離開時是東陽殿,如今再回來,卻成了靈堂。
一陣悲戚染上心頭,他跨出門去,卻看到了仍躺在地上的張淼。他雙眼微閉,好似無事發生。長長的睫毛并不彎翹,直直垂下,風過飄動。方才蒼白的嘴唇,這才稍稍爬上一絲血色。
是許久沒有仔細的看他了。
他走的那年,他也不過十六歲。真未曾想到,他居然如此老謀深算。明明小時候也是一同玩大的,如何現在卻邁成同根相煎這一步。
張淼意識到有人看他,便緩緩睜開眼睛。見是張垚,卻將目光移至他處。
張垚也錯開目光,將幾粒火星收回,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仍仰臥在地的張淼以及死氣沉沉的岱嶺,他當然不會聽到劍場那微弱的呻吟聲。
他又隱入山林,按照方才的路線去尋無影,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進入虛境,只有原生林中淡淡的松香陪伴著他。
難道無影老伯將父親遺體保存好后,將我忘記了獨自走了?都不同我告別一聲?張垚便嘀咕邊確認著路線,確實是未尋到。
張垚輕嘆一聲,連父親最后一面都未仔細看,他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逆子。
他只得下山閑逛,周遭的鬧市與他的冷僻格格不入,而他卻偏偏找了個最為吵鬧的酒肆,進去要了一壺云海酌。
用他人的熱鬧來掩蓋自己的冷清吧!
一盅又一盅,一仰頭,清涼的酒順著喉嚨滑入肚中,一路辛辣。他從未曾沾過一滴酒,父親不許,但今天只是實在令人心煩。
半壺酒入腹,已有醉意,頭點如搗蒜。
眾生吵嚷間,他仿佛聽到簫聲傳來。
即便是在鬧市,那輕盈之聲仍是空曠靈動,悠揚如似三月春風中煦日下蹁躚的舞蝶,不明蹤跡,忽近忽遠。時而高亢嘹亮,但大多數下卻是幽怨如泣。一音可將人帶至九天太元神殿,一音又可將人拉入三十六層女青地獄。
仿若仙樂,飄逸渺茫。
張誠明猛地驚起,這曲子他再熟悉不過,《魂牽》是也。而這紫金簫聲,不說六年,就是六十年不聽,他也不會忘記。
他方欲起身,簫聲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嘻笑怒罵之聲。
他循聲前去,卻被厚厚的人墻擋在外面。
“呵,又是這位小公子啊,又來這兒吹曲兒了?在這兒吹,可有人聽啊?”
“你未曾聽見?”
“嘿,瞧你說的,我自然是聽到這悠美之聲,聞聲趕來啊。”
“那你可是人?”
一陣哄笑。
那人憋的滿臉通紅。
“吹與知音聽。”
“你都這樣了,還裝什么俞伯牙?走跟大爺我去廂房,你吹給我一人聽。我做你的知音可好?”另一人在一旁,嘴角歪斜。說著便伸手去拉扯。
急得張誠明在外直跺腳,險些讓他將酒全吐出來。他只得大喝一聲:“都給我閃開!”
地動山搖。
人們驚慌的后退,閃出一條窄道。
看見那男子,張誠明卻呆了。
雙眼上蒙著的青灰色布條在微風中翻飛。
盲杖“篤篤”的向他靠近,顫巍巍的聲音幾乎要被風吹散,“可是誠明兄?”
灰黑的長發在風中飄飄,清矍的身子骨向前探,瘦削俊朗的面龐泛著雪光。渾身云峰白長袍,腰別鳶尾藍簫袋,一手拿南海普陀神竹所制紫金簫,一手執無患木削成的無黯盲杖。
行顫而身正。
張誠明慌忙上前攙扶,“是我,是我。奕鳴慢些。”眼里卻又顯出一絲脆弱。
“哎哎哎,你誰啊?”那兩人同時也朝這走來。
張誠明一把將韓奕鳴拉到身后,兩眼往地下一瞪,兩人的裾邊開始飄起白煙。
張誠明拉著他便走出人群,只剩下一群人圍觀兩個驚慌失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