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總旗在快船上等了一上午,心內急躁,卻又發作不得,把手里的一枚大銅錢翻來覆去的盤著,心想這幾個盯梢的怎么還不來回報。其余幾人看著高總旗這般焦躁,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去捋虎須,都歪歪斜斜地靠著船壁休息。日近晌午,高總旗忽地聽見外面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覺著可能是盯梢的校尉回來了,就趕緊站了起來,大步走出船艙,站在船頭看向岸邊,果不其然,來的正是洪小旗。洪小旗望見總旗大人站在船頭,趕緊加快腳步,一路小跑地上了船。高總旗引著他進了船艙之內,示意身邊的一名校尉去守住艙門,然后就悄聲地問:“怎么耗了這么久才來回報?現在情形如何?”
洪小旗喘了口氣,擦了把頭上的汗水說:“卑職等一直候在孟宅門口。他府上巳時左右有個仆役模樣的人出了門,去了鎮中一處客店,把昨日那個和他一起吃飯的人請進了他府中。過了約摸兩刻鐘的光景,孟宅正門大開,昨日那兩人,還有兩名仆役走了出來,直奔靈水鎮西而去。卑職估計,他們肯定是去乘船了,就命另外兩人一路緊隨,我先回來報信。總旗大人,咱們現在就可以把船慢慢劃到鎮西,尋著他們的船,趕緊跟上。卑職聽聞這洪澤湖港岔眾多,蘆葦水草又高又密,咱們可得盯住了,否則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跟丟了。”
高總旗聽了這話,琢磨了一下,轉頭問身邊人:“咱們的飲水和干糧可都備齊了?”
那校尉趕緊回話:“總旗大人,早上您吩咐完之后,卑職就都備齊了。現在萬事俱備,只等總旗大人您號令!”
高總旗滿意地點點頭,吩咐艙門口守著的那校尉:“去,吩咐船家,這就起錨,往鎮西慢慢地行船!”高總旗轉身又問洪小旗:“咱們到了鎮西,如何與盯梢的校尉傳遞消息?”
洪小旗回話:“總旗大人放心,他們與卑職約定,以搖動紅旗為號。卑職命他們尾隨那行人的時候,眼睛時刻盯著水面,看見卑職或者總旗大人,他們就搖動紅旗。如果他們看不見咱們的船,就用一長兩短的呼哨與我聯系,聽見呼哨聲,就能找到他們。”高總旗點點頭,不再說話,兩人一起走出了船艙,站在船頭,手扶著船舷,帶上了斗笠。隨著船家慢慢地劃動船槳,這二人目光如炬地盯著河岸邊,篩查著每一艘漂浮在湖面上的行船。
就在快船要駛出烏頭鎮的時候,二人豁然發現就在前面的一處港岔中,停著一艘精致的畫舫。畫舫剛剛收起纜繩,船上的船工開始慢慢地把船駛出港岔中的小碼頭。離碼頭幾十步開外的灌木叢里,一面不大的紅旗正在小心翼翼地揮動。高總旗知道這船上就是那一行人了,就讓身邊的洪小旗悄悄地給盯梢的二人回一句旗語,示意他們去港岔中的碼頭悄悄等著。高總旗等著那畫舫慢悠悠地走遠了,才命船家趕緊靠上碼頭,接了那二人上船。然后就指著遠處的那艘畫舫,對船家說:“給我不遠不近地跟著那艘船,它就你就走,它停你就停,千萬別給我跟丟了。跟住了大爺額外有賞,跟丟了那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船家聽了這話,唯唯諾諾的答應,吩咐撐船的船工小心在意。
高總旗留洪小旗在船頭盯住那畫舫,把其他人都聚在船艙里,他對著眼前的六人說:“去這靈水鎮不知道需要多久,咱們帶的飲水干糧要省著點。現在開始你們都要養足精神,每個時辰換一個人出去盯著前頭那船,都給我警醒著點,不可粗疏大意!”眾人悄聲應諾,各自養精蓄銳,不再說話。
洪小旗盤腿坐在船頭的甲板上,頭戴竹斗笠,手里拿了張帕子,不斷地擦著額頭流下的汗水。洪小旗是北方人,不識水性,也不習慣江淮地區悶熱的氣候。現在盤腿坐在甲板,就像是坐在自家炕頭一般。另一只手緊緊地握住船舷,一刻都不敢松手。這快船的船家也站在船頭,看著洪小旗這幅模樣,就想搭個話,操著淮安府口音的官話問:“我說這位客爺,看您這架勢,想是第一次乘船吧。現在咱們順風順水,無波無浪,您大可不必這么緊張。四肢不用如此僵硬,放松些,身體隨著船身一起擺動,會舒服很多。像客爺您這樣硬橋硬馬的坐船,不出一刻,您就堅持不住了。”
洪小旗照著那船家說的去做,還是不得要領,那船家就自來熟地走了過去,手把手地教洪小旗。洪小旗學了一會兒,似通非通地學了個大概,覺得眼前這個面色黝黑,身材敦實的船家倒是個熱心的主,就跟他攀談起來:“我說船家,你在這洪澤湖跑船多少年了?”
船家咧開嘴笑了:“客爺,您這話問的,倒讓我不好回答了。”
洪小旗好奇心起,就問:“怎么個不好回答法?”
船家也一屁股坐在船頭,看著洪小旗說:“客爺,我聽您的口音,看您的做派,就知道您是北方人,倒有些像京城里來的,不熟悉我們這里的情形。我們這樣的人叫船戶,祖祖輩輩沒有一畝地,也不在岸上生活,生老病死都在這船上。所以客爺您問我跑了幾年船,我也沒法算,如果真要說的話,那就是一輩子了。”
洪小旗聽了這話,著實有點吃驚,他這個北方人,祖祖輩輩都是在陸地上生活,還真不知道有這樣一輩子都在船上生活的船戶。他再次打量了船家一番,眼睛又瞟了一眼前方的畫舫,那船在前方百十步開外,慢慢悠悠地在水面漂著。洪小旗說:“船家,我看你也是熟知這洪澤湖情形的,你知不知道這附近可有個靈水鎮?”
船家皺了皺眉說:“知道,當然知道,靈水鎮離烏頭鎮也不算遠,走水路順風順水的話,多半日就到了。洪澤湖里最稀罕的幾樣特產之一‘六月黃’河蟹,就是靈水鎮的最好。”
洪小旗繼續問:“既然是產寶貝的地方,那我怎么聽說這鎮子難找得緊吶?”
船家:“要說難找,卻也不假,這靈水鎮在洪澤湖港岔最多,蘆葦最密的一片灘涂地里,如果不是極熟悉此地的水流與河灣,恐怕還真是容易迷失在蘆葦從里。怎么,客爺您是想去靈水鎮?”
洪小旗不好說出此行的目的,就含含混混地打了個馬虎眼:“我就是路上聽人說起,順便問問。對了,船家,如果一會天色暗了,咱們還能跟得住前面這艘船么?”
船家嘿嘿一笑:“客爺,你放心,前面這畫舫,速度不快,而且咱們這洪澤湖的規矩,夜里行船,船頭船尾各掛一盞燈籠,防止天色暗了,行船看不見對方,發生撞船翻船的意外。所以就是入了夜,咱們也不用擔心找不到那船。”
洪小旗哦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前面的船,那船還在百十步之外。自己的船跟得不遠不近,穩穩當當,看來船家果然是跑了一輩子的船,經驗豐富。他看了一眼船家,問:“你可認識烏頭鎮一名姓孟的商人,約莫三十出頭?”
那船家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搖著頭回答:“雖然我是船戶,不常上岸,但烏頭鎮我還挺熟的,經常跑船運貨的老板里,好像沒有一個三十多歲姓孟的。不過我知道的都是走水路的老板,也許人家不是跑碼頭的吧!”
洪小旗聽了,感覺有點奇怪,不過這船家說得對,不知道也不奇怪,這都不重要,跟住眼前的船,找到靈水鎮,一鼓作氣找到高僧,交了皇差才是正事。想到此處,也就不再和船家攀談,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前面的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