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寧毅告辭欲出,也在此時,一名衣著整潔名貴,三十余歲的儒士從門外走了進來,陰沉著臉掃過一遍。休息室里談論戰局的聲音在那人進來時便停了,對方目光在寧毅身上停留片刻,隨后問道:“誰是寧立恒?”
寧毅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在下就是。”
“在下屈維清。”來人拱拱手,仰起下巴。這人的名字寧毅之前其實就知道的,他是隨著方臘軍隊進城的文人之一,原本在溫克讓的帳下當幕僚,入城之后在書院掛名,倒是不用授課。他大概幾天過來一次,由于本身文才不夠,因此對托庇于此的杭州文人頗有些看不起,有時找人說話,冷嘲熱諷一番。前幾日劉希揚收了劉瓚的兒子為侄,那屈維清來時兩人便起了摩擦,劉希揚也因此成為書院中杭州派的領袖人物。
眾人原本以為他要進來找劉希揚的麻煩,卻想不到竟是找寧毅,一時間沒弄清楚狀況。只聽那屈維清便道:“你教史記?為何不求記背,倒是每堂課上以俚語胡說八道?史記開篇五帝本紀,何其莊嚴浩大,你如說書一般,毫無尊敬之意,你心中無愧么?”
寧毅眨著眼睛,微微皺起眉頭來。
“圣人之言何其深奧,讀書千遍,其義方現。我輩為人師表,當引導學子研讀理解,而不是以膚淺言語直接解讀釋義。你年紀輕輕,怕是四書五經都未讀完,以孩童好玩鬧的心思為誘,將那課室弄得如茶樓說書一般。別人容得你,我受溫將軍囑托,卻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且問你: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這句出于何處,是何意思?”
寧毅揉了揉額頭:“在下不知。”
聽寧毅回答得干脆,那屈維清微微愣了愣,他原本以為至少這一題對方能答出來,但無論答不答得出,他都有說辭準備。微微的遲疑后又問了幾題,隨后說起教書該如何,為人師表該如何的事情。如此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之后,才道:“如今我永樂朝方興,正缺人才,你年紀輕輕,若虛心向學,未嘗不能有一番建樹。我并非山長,不愿罰你,但你若再敢這樣教書,我也容不得你,必讓你從書院出去,你好自為之。”
他說了半天,寧毅表情平淡,并不反駁,待他說完,虛心拱手告辭,然后就那樣走掉了。屈維清又愣了半晌,看看房間中的其他人,方才轉身離開。待他走后,這邊的幾人才又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這次自然是針對寧毅了。
以往屈維清逮著人奚落,不至于這般過分,但這些文士聽了,雖然不反駁,但面上的不以為然還是表現了出來的。人爭一口氣,哪怕是憋著,也得有一口,但今天寧毅什么都不知道,還那樣直接地說,眾人便感到這等文人實在是丟面子。事實上,關于寧毅授課的方式,這幾天里,有人也是感受到了的。
“聽說在課室中說些故事,那幫孩子倒是喜歡……”
“對這些學生蓄意討好,師長威嚴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