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每一次皇朝的更替,一個國家會變成什么樣子,從它建立之初,其實就已經決定了。”
燈火照射過來,在亭臺外的水池中映出點點波光,遠處隱約有唱戲的聲音,一片祥和,但寧毅知道,眼前的老人并不只是歡迎他回來那么簡單,這是這個年代最聰明的一批人的代表,有些東西,糊弄不了他們,在霸刀營中寫的、說的一些東西,進入他們的耳朵里,是可以被他們看出其中危險的端倪來的。或許他現在還沒有完全想通其中的關竅,未必會將自己的這一手筆看得過分嚴重,但若真是草草視之,眼前笑容慈和的老人,也是有著將這里變為鴻門宴的能力……以及魄力的。
因此,他想了一陣,以這句話開了頭。
“這樣說的原因是,每一個朝代開朝時,皇上或者說當時的思想風潮會決定這個朝代的……”他抬起手劃了劃,“會決定這個朝代的統治階層更重視什么,如果我們要求的只有一點,比如說國家強盛,那很簡單,減少制約放手讓地方發展,不出三代,只要這個國家還在,我們就可以把外族踏平,收復幽燕,誰說不行呢。”
“諸朝皆以弱亡,獨漢以強亡,我們像漢朝一樣治國,然后就可以像漢朝一樣滅亡。漢亡之后,歷朝歷代都更講究集權與制衡,帝王術說要手下平級的人不停的猜忌、達到平衡。現在我們說要振興武備要如何如何,其實有一條路很簡單,假設……這里只做假設,假設能做到,當今圣上只要將下面的掌握放開,套上漢時的標準,不出六十年,假如武朝還在,那么北面若還有遼、金的立足寸土,我頭砍給你。”
康賢看著他:“假設?”
“嗯,假設。”寧毅點頭:“之所以是假設,是因為不負責任,現在的局面下,假如真的這樣做,沒有二十年就諸侯并起了。但我這樣講,只是想說,每朝每代,上面側重什么,其實都是可以控制的,只是能選的方向不多,往一個方向倒,另外一些東西就得放棄掉。我們選了如今這江寧繁華,就看不到虎賁如云、踏破賀蘭山的景象,都是自己選的。”
“那又如何?”
“明公,我知道,儒家所謂的萬世開太平,就是想要找到一個最好的狀態。可是今天咱們不說道,只說用,武朝建立至今,走的方向,已經定了,咱們儒家建立的那張網,它會不斷的收緊、收緊、再收緊。從古至今,為什么變法者從無好下場,因為任何一個系統都會自發地維護自己的狀態和趨勢,北伐為什么會出問題,因為這張網已經盤根錯節,誰想要大展拳腳,誰就全身上下都血淋淋的,好事壞事都一樣,因為誰都不會有大展拳腳的空間,這樣對國家最好,這是立國之時就決定了的,就是不讓你亂動!假如這次北伐成功,我們真是運氣到了,用的力也是夠大,但接下來會怎么樣,你看不到嗎?網還會收緊的。”
寧毅偏著頭笑了笑:“我這次從杭州回來,攬了很多關系。蘇家有一個親戚叫宋茂宋予繁,在外地當知州,明公,接下來會怎么樣你也清楚,等他過來,會來拜訪我這邊,我們兩邊的利益就掛在一起,變得更厲害,但也許他是個貪官,我將來就被他牽累,這是風險。成國公主府的產業屬于皇家,看起來自己管自己,可是,您背后到底有怎樣的牽扯勾連,你自己清楚,這些人,代表各種利益的都有,秦公被刺殺,動手的是那些不想與遼國開戰的商人,明公,你后面有沒有這類人?”
康賢皺著眉頭。
寧毅繼續說道:“誰都不能動,立國之初,這些就已經決定了,到現在,當今圣上都改不了,想要改,連他都會碰得頭破血流,也許有兩代入愿意冒這樣的危險來把國家導向另一邊,可誰真的敢?”
“明公你現在研究的是理學,接下來就可以說存天理滅人欲,人按照什么規矩去過,一條一劃全都規定清楚,男人如何女人如何圣人如何,全拿模子刻出來。這是道,但要說用,就是讓人動不了,越來越動不了。假如當今天下就我武朝,就這樣發展下去一千年后武朝都不會垮,這就是為萬世開太平……可國家是有敵人的。我們選了這個方向,我們若身邊都是規規條條,各種利益纏身,到頭來就是如今北伐的情景,我打不過別人,而且越來越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