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災情擴張,城市中必然會閉了城門,到城外施粥,是有一定危險的。眾人心中原本也有些嘀咕,但聽年輕人說起這個,當即便有人道:“能過來幫忙,我等豈會擔心那種事!”
那年輕人笑了笑:“當然,諸位這幾日在城外施的粥飯,卻得從諸位此次帶過來的糧食里出了。”
人群中有人大笑:“那我便多呆幾日,把我帶來的啊,全都施了算了!”
濮陽逸道:“既然這樣,那我三百石的約定還是不變,這幾次賣出價格的六成,我回到江寧之后,再買成糧食或冬衣,糧食賣回這里,冬衣捐了。我看這天氣,他們也是很需要這個的。”
他這番話引起了眾人的議論,此時甲板上的氣氛還是稍稍活躍起來。那年輕人也就不再多說,悄悄往一旁退去。濮陽逸在人群中以目光的余暉悄然跟隨著他,看著他在船舷的一側,拿出一本書來,抽空的看幾句。這一次的運糧,對于濮陽逸來說,只是單純的商業行為,并沒有過多的興奮,事實上,人群中也有一小部分的人,是這個樣子的。往淮南過來的這一程,能賺多少錢,對他來說意義都不大,反倒是這個年輕人,是一路上令他頗為注意的。
這一次由官府主導,成國公主府牽線的賑災行動中,有一股力量,是始終在背后活動、操縱著的。濮陽家作為江寧第一豪商,他能夠知道,這一切來自于北面的右相府,而在更深處,他卻看到了那位十步一算寧立恒的影子。
聯絡眾人集中,安排行程、住宿,一路上跟眾人協調各種事情,談天說地,雖然很大一部分是康賢那邊事先的安排,但一直以來與所有人接觸的,是這個名叫唐文的年輕人。幾日以來的接觸,他與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而在談話當中,有意無意的,對方總是在影響著他人的同情心,敵愾之心。
當然,眾人在離開江寧之前,成國公主與康賢曾經接待過這些人,為眾人做好事的心思做了渲染。而在這一路上,那年輕人也在巧妙地帶動大家的心情,一方面確定可以賺錢,另一方面又能煽動眾人的惻隱,反復告訴他們,這一程是在做好事。告訴他們那些無良商販是如何害人的,有多少人將會被餓死,告訴他們被餓死的人有多么凄慘,偶爾也說起好幾個關于窮苦人的故事,關于富人種善因得善果的故事。
跟過來的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只是鄉下中小地主家的子侄。他們家中或許有糧食,但見識是不多的,有些讀了書,最后也沒能考進官場去。康賢的一番接見,跟他們說了災情,再大大的贊揚了他們,已經讓他們榮耀得找不著北。隨后這里又是一路引導、渲染。若非是這一系列手段的環環相扣,他們此時也未必會說出要將所有糧食都賑掉的話來。甚至于濮陽逸還在懷疑,方才經過的那個賑災地點,是否都是對方的有意安排。
他方才說出以六成糧食賑災,只是湊趣。這一路上,他看著那年輕人的行動,看著他偶爾躲在一旁抽空看書,默默背誦,竟然只是一本書院里學生蒙學時的四書入門。他就確實的好奇起來,如果說北面的那只手真的在遠遠的操縱著這一切,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培養出這樣的年輕人的……
濮陽逸在觀察著這一切的同時,船只二樓微微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里,也有一雙眼睛在朝下方望著。那是船上載著的真正的貴人,濮陽逸之所以愿意湊趣幫忙,很大的一個原因,也是因為她的存在。
窗戶后方,是一個充滿貴氣的少女的面孔,這幾天里,她也在默默地觀察著一切的變化。
“北面派來的這個人,做的不錯啊。”或許是因為災情的嚴重,周佩的眉宇間帶著些許的憂郁,但在此時,還是輕輕的笑了笑。
這一天,淮南的糧價,是三十六兩一石,哀鴻遍地。
南面如此,與這里相對的北面,也有著類似的情況。立冬一過,災區的緊張氣氛,已經繃成了一根弦。半個月前,坐鎮京城的寧毅已經操縱著第一批糧食的進入,但此后的變化,作為普通的百姓,并沒有太多可以感受得到的。乞丐與流民開始往城市聚集,吃不上飯的越來越多,大家都在找糧食。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善心人士,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