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路汾州,孝義縣,大戶郭家的宅院外,上千人都在聚集,十口大鍋一字排開,將熱騰騰的米粥施給過來的饑民。拿到了粥飯的饑民匆匆地喝,走開之前,半數也都會道謝。
孝義縣,貞觀年間因郭興有孝義而得名,此時的郭家難說是不是由唐時傳承下來,但郭家的善心,確實是十里八鄉,有口皆碑的。
院里院外,是兩個世界。
高高的院墻阻隔了喧囂,李頻坐在廳堂之上,正在喝茶,等待著郭家家主郭明禮的出來。不久之后,五十多歲的郭家家主來與這位新上任的轉運副使行禮問好,李頻對他在外面的善行表示了感謝,對方也自謙了幾句。
“實不相瞞,郭老爺,本官這次過來,是為了外面糧價的事情。”
李頻言語溫和,對方也陪著笑:“呃,不知此事……與郭某有何關系。”
“郭老爺也知道了,朝廷不能這樣讓糧價漲成這樣,我們已經在運糧過來了,如今外面的糧價,我們前段時間打了一下,你也看到了,壓在了三十兩,還要繼續壓一壓。下一輪,我們希望糧價是二十五兩,到時候希望郭家的糧食,也這樣賣。郭老爺,糧價二十五兩一石,平時的十倍,夠賺了,您說呢?”
那老人慌張起來:“大、大大、大人,小老兒……不明白啊,小老兒……這每月賑災施粥,都要出去數百石的糧食,這冬天還有數月,糧價……跟小老兒有什么相干啊。”
李頻喝了口茶,也微笑著拱了拱手:“郭家善心,向來有孝義之名,李某向來是佩服的,此次災情至此,郭家能拿出這么多糧食來,一待事了,本官必定奉上牌匾,敲鑼打鼓,親自送來府上。但糧價跟郭家也是有關系的,我知道郭家有糧,汾州一帶的糧食,以你們郭家為首,你們不賣,大家都在看著,這樣不太好。”
“大人冤枉啊,他們不賣跟小老兒有什么關系,大人您……小老兒都已經出了這么多糧食了,大人您……沒這個道理啊。”
“道理看怎么說了,你不吝施粥,卻決不賣糧。國朝是有法令的,囤貨居奇,私抬價格,我可以辦你,但我看郭家有一份善心,本官向來尊重善心人,因此只好親自來說。”
李頻目光溫暖,那老人猶豫半晌,終于咬了咬牙:“大人,這……這說不過去的,什么囤貨私抬價格,大人,小老兒沒有將糧食放到外頭去高價賣,這就不算私抬啊。而且糧食……小老兒家大業大,很多人跟著吃飯,家里放點糧食,都是為了備荒年,而且這糧食也有家里各位股東、族人的份子,大家不點頭,小老兒怎么敢私自拿去賣啊。大人體諒啊……歷年災荒,也沒有官府非逼著賣糧的啊,大人,小老兒愿意捐糧、捐糧……”
不許囤積居奇,抬高物價,其實這是在哪朝哪代都有的法令。只不過世界上存在的向來不是法令問題,而是法令能不能出京,能不能施行的問題。例如賑災,大部分人都知道,只要嚴肅法律,將貪贓枉法的家伙全都辦了、殺了,甚至于只辦一批、殺一批,也能殺雞儆猴,問題在于這種犯眾怒的事情,根本就沒人敢做。
武朝鼓勵商事,市面上也就比較自由,價格波動,許多時候都是任由市場調節。到了這種時候,官府往往拿囤積沒有太多的辦法,當然,最本質的問題也不在于沒辦法,而在于當官府也成為利益鏈的一條時,要靠嚴查狠打遏制住這種事情,基本也就沒什么可能。這也是秦嗣源等人知道這次饑荒靠酷吏蠻干打不下的原因。
不過……遏制住整體不可能,要動其中的一兩個,李頻還是有這個權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