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理學啊……
寧毅在后世,對于理學并沒有仔細去研究,對儒家,也僅僅是欣賞。但是以他的能力,有些東西即便是欣賞,也是能夠稍稍解構的。理學在后世頗遭詬病,但對于寧毅來說,一個能流傳千年不斷發展的東西,如果有人說這純粹是糟粕,其中是沒有道理的,他只會直接將這個人看做是智商為零的白癡。
理學和儒家,純粹是被五四運動盲目拋棄的。在后世的一些學者或憤青眼里,有一句話叫做:中國人沒有敬畏之心。這不是假話,五四運動前,中國人遭受了最為巨大的屈辱,于是在外來文化入侵時,迫不及待地推翻和打到了自己原本的一切。這種外來文化的入侵,在當時是有先進的一面的,然而當時的國人推翻了自己以前的文化,卻并沒有學到對方文化中的核心精神,后來漫長的陣痛期,精神文明的崩潰和無處皈依,是很慘的。
在寧毅看來,儒家,包括其他的一切學說,研究的都是人在這個社會上該如何自處,如何與人相處的問題,人該如何抑制和引導私欲,以怎樣的一種形式構成國家,能令這個國家最為輝煌,人們的精神面貌也相對最好。這是所有哲學體系的根本,從幾千年前到后世,從來就不曾改變。
那么,儒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從頭看到尾,創立它的孔子,并非是后世的那個道德宗師,他其實是很講究務實的,在一方面,他以道德的追求為最高標準,另一方面,他其實是以社會現實為考量,教人做事。從子貢贖人的故事,到以直報怨的勸誡,再到“鄉愿德之賊也”之類的論點,相對于后世儒家發展到“禮在理先”、再到更后世一味地教人謙和、退后卻從不明白地厘定個人權利“講禮不講理”的純鄉愿社會,儒家的起點,其實是“先講理,后講禮”的。
孔子之后,儒家發展一千多年,到了另一段歷史中的宋朝,社會生產力已經發展到一個程度,利益開始更大程度地引導人們的**,商業發展,階級開始變得混亂時,社會需要一套更加明確的規范,甚至于需要一套更加精細的枷鎖,去告訴別人,你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你的位置在哪里,你能追求的東西在哪里。在當時,這樣子來確立一個國家,本身確實是最合理的。
理學,其哲學中心便是理、天理,一億個人組成一個國家,以怎樣的方式,這個國家最和諧穩定,這是就天理,而即便在后世,人們也知道大我與小我的分歧,個人與國家的分歧,要從小我至大我,個人肆無忌憚的**,就必須被壓制和引導。
人的本身,乏善可陳,他也是可能性無限的動物。但僅以社會構成而論,最堅固的社會是什么呢?印度的種姓制度有著最為嚴格的階級,但是數千年來,他們國家連一個說得出的起義都沒有,何其牢固。儒家在厘定規矩的同時,實際上保留了人們往上走的路,它希望一部分人能夠脫穎而出,甚至希望在“某一天”,天下大同、人人如龍。也是因此,中國在那幾千年間,創立了最為輝煌的文明,而不像印度那般安靜死寂。
而對于大儒來說,創立一個學問,有他們本身高深的內涵在內,求的是知己。那時候講學問,有個愿打愿挨的準則,你愿意學,我才告訴你,你不懂,那多半是你愚鈍。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是一種圣賢追求的最高狀態,所謂人欲,并非**,而是私欲。他們探討的是一個國家怎樣能夠達到最理想的狀態,其中當然也有種種苛刻之處。但作為普通民眾或是平頭百姓,未必能夠明白“為什么”,那好,我告訴你怎么做就行了。
到最后,框框條條剩下了,道理上理解的人,卻并不多。
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你能理解的,我告訴你道理,你理解不了,那我告訴你怎么做就行了。
理學的條條框框,從來就不是一種人性或學術上的退后,在學術上,它是一次飛躍性的進步。條條框框越多,它確實讓人們失去了某些血性,可草原上的漢子茹毛飲血,最有血性,誰愿意去當呢?自理學之后,儒家真正找到了一條貫穿始終的靈魂和基因密碼,以至于此后數朝,朝代更迭,儒學卻始終不滅,因為不用儒家,就沒法治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