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雖然見面算不得愉快,在離開桃亭之后,周侗為了寧毅的這件事,仍舊奔走了不少地方。直到一兩年后,在一些頗為直接的信息搜集中,寧毅才零零碎碎的知道,這位老人在與許多人的碰面中,都曾特意地提起此事,為寧毅在賑災中的行為作出了解釋和擔保,只是當時心魔的惡名已經傳播得極廣,桃亭的慘劇也已經被人刻意宣揚出去,周侗的說話和擔保,實際上也不可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但無論如何,在當時再想起這些事來,回憶起這兩次并不愉快的見面,終究還是在寧毅心中形成了極為復雜的感受。
這是后話,暫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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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入夏,遙遠的北國,在天祚帝勢力覆亡后,金國正在忙著橫掃已經滅亡的遼國以西土地。而在張覺被殺之后,無論是郭藥師的常勝軍還是駐扎于雁門關以北的武朝軍隊都不再有大的進取動作,開始轉入消極防御當中。
北方局勢微妙,在南面的朝堂上,也已經醞釀出了肅殺和警惕的氛圍。這年春天,童貫因收復燕云六州的功績被封為廣陽郡王,之后致仕,全身而退。接替他職位的譚稹開始積極建設自己的政績:也就是盡量招安與拉攏北地的流民、山匪,并試圖招降虎王王慶,構筑北面以太原為中心的防線。
這樣不擇手段的拉人到底能不能發揮必要的作用暫時還沒有實踐的檢驗,但可想而知,接下來賬面上的數字可以變得很漂亮,也同時擴大著戶部、兵部后勤賬目上的赤字與空白。秦嗣源等人曾經試圖上書勸諫,但剛剛上位的樞密使,皇帝是愿意給予信任的,知道事情不會有結果,象征性地反駁一下之后,秦嗣源也就無奈作罷了。
無論如何,相對于童貫這樣的高手,在秦嗣源等人眼中,譚稹只能算是一個資質平庸的混蛋,資質平庸,能夠造成的破壞也是有限。
當然這個資質有限也是相對童貫而言,朝堂上的一絲風吹草動,都會在民間掀起莫大的波瀾。由于譚稹的這第一把火需要的是政績,對于士兵的審核、領導、管束并不嚴格,下面的負責人們便紛紛響應了朝廷的號召。
在北面的幾路,一些有案底的綠林人、打家劫舍的山匪已經開始借著這股東風洗白,走上殺人放火受招安,向朝廷要物資、吃皇糧,變成高富帥,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巔峰,想起來還有點小激動的轉變。此時這轉變還在開始的階段,卻已經有不少綠林人被吸引過來,紛紛加入有關系的山營匪寨,順便將自己的身份交上去進行洗白。
譚稹上位引起的波動,自然不止是表面上的這一些。朝廷官員并不都是庸才和傻瓜,招安的同時,當然也想要領導權,而山寨中的各種匪人,則打算在保持獨立的情況下又能白拿朝廷的俸祿。也有些匪人受了招安之后,發現自己傻乎乎的,別人并沒有交出領導權,自己卻交了,真正成了苦逼的大頭兵,便又在下方開始做動作。
無論如何,朝廷一道命令的下達,也就意味著北方好幾路地方隱形統治權的轉變,而歷史上每一次權力、利益的轉變和交割,無論大小,都不會安安靜靜。山匪、官兵、綠林間的矛盾并未因招安而平息,只是在這些不成熟的招安政策的名義下,一天一天的變得愈發激烈起來。
北國、朝堂、武朝大地,一股股暗流組成的生存法則,猶如大草原上復雜的食物鏈,有時平靜、有時狂暴,有時隱蔽、有時兇殘地出現著。而在這樣的天地下,也有更多的人,在過著他們看似質樸而又簡單的生活,只有在被殘酷的生存法則注視到時,偶現一絲波瀾。
山東東路,魚營縣附近的一個小村莊中,林沖正坐在田野邊的樹下,看著一條溪流自眼前靜靜地流過。
春耕時節已經過去,眼下的這段時間,農村里正是閑時。林沖時常出門,看看有沒有什么事做。有些時候他跟著附近頗有本領的方姓漢子攬些類似短程走鏢的活,但長程的、太麻煩的,他還是不愿意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