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眼下的這段生活,農村里的這段日子。他想,他是滿足的。但許多時候——例如現在——他卻并不愿意回家,只想在這溪邊稍微坐坐,想一想。有時候一想便是半天。
去年冬天,在大名府見到高衙內之后,他心中的迷惑變得愈發明顯起來,這迷惑混合著巨大的恨意、自責、以及痛苦:那一天他跟著高衙內一直走到最后,想著自己應該下手、應該豁出一切,是這畜生惡貫滿盈的時候到了。然而到得最后,他仍舊沒能出手殺了他,于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懦弱至此。
村子里的徐寡婦——如今是他女人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能夠讓他滿意的,這滿意并非源自于樣貌上,他如今也已經不講究這些。她令他感到溫暖,雖然一開始的時候這個寡婦令人感到潑辣甚至強橫,但自從與他在一起后,女人對他,卻的確是千依百順的,或許是因為死了一個相公,她格外珍惜眼前的這個男人。她依賴他,而他對于她,甚至也有著某種依賴之情了,就像是一切都失去之后,剩余的唯一一樣珍寶。
然而從去年冬天過后,心中的痛苦與恨意常常令得林沖不愿意太快的回到家中。他隱隱在心中想著,自己是不該如此甘之如飴的享受那種溫暖的,若是覺得享受,豈不顯得他更加懦弱了嗎?他有著如此的深仇,有著不得不報仇的理由,可他不僅不報仇,竟還在這里,感到了溫暖……
而與此同時,心中猶如死灰一般的另一部分則在告訴他,應該忘記一切,在這個小山村里,安安分分地過完這一輩子就算了——他本是這樣想的,直到大名府見到高沐恩的那一刻,痛苦才又堆壘了起來。
偶爾與那位“高大哥”碰面的時間里,他也能聽到一些外界的消息,大多是綠林中的,例如大光明教如何如何,又例如周侗如何如何,他如今最復雜的或許是聽到師父的名字了。這些情緒令他坐在樹下,不愿回家,感到消沉。
但無論如何,夕陽西下時,他還是起身往回走了。女人會在家里等他,燒好了飯菜,到了夜里,也會盡力地用身體取悅他,讓他的心中都感到溫暖。想到這里,他為了自己的晚歸而感到內疚。也就是在這一天,他走到自家院門外時,聽到了吵嚷的聲音。
“出去!滾出去!我剁了你的手……你試試看……”
“嘿,你這女人還敢破爛,你姘頭沒回來吧,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回來……”
“去你的,知不知道他回來打死你……”
“打死我,來啊!打死我啊!你個水性楊花的****,你是我堂弟的女人……”
“欠你們家的東西都還給你們了,滾——”
“哼哼,你還滿橫,我告訴你,你那野漢子不是什么好人,看他臉上的疤,一準是被官府緝拿的逃犯,刺了字的……你想讓我告官嗎——”
“去告啊,你去告啊,我告訴你,你惹錯認了,現在滾出去,老娘不跟你計較,你再不滾,再在這里風言風語,老娘一刀劈死你。再殺了你全家人,大不了我徐金花一人給你們陪葬,你看我做不做得出來——”
林沖的臉色陰沉下來,院落里正在與徐金花爭吵的男子他也認識,乃是徐金花原本夫君的堂弟,一般人叫他耿二癩子,乃是村里出名的懶漢閑漢。由于游手好閑家里又沒有東西,沒有女人愿意嫁給他,也是因此,他見了女人便有點亂來,為此還被村里人打過不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