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卻不在意,只是笑著:“立恒做到這等事情,只要被人知道,滿樓的姐妹們都會忍不住要將身子給她,若能做小,只是師師的榮幸呢。”
“呃,我說得有些過了……”蘇文方拱手躬身道歉。
師師搖了搖頭,帶著笑容微微一福身:“能得知此事,我心中實在高興。女真勢大,先前我只擔心,這汴梁城怕是已經守不住了,如今能得知還有人在外奮戰,我心中才有些希望。我知道文方也在為此事奔走,我待會便去城墻那里幫忙,不多耽擱了。立恒身在城外,此時若能相見,我有千言萬言欲與他說,但眼下想來,唯有去到與此戰事相關之處,方能出些許微力。至于兒女之情,在此事面前,又有何足道。”
蘇文方微微愣了愣,然后拱手:“呃……師師姑娘,量力而行,請多保重。”他自覺無法在這件事上做出勸阻,隨后卻加了一句,“姐夫這人重感情,他往日曾言,所行諸事,皆是為身邊之人。師師姑娘與姐夫交情匪淺,我此言或許自私,但是……若姐夫戰勝歸來,見不到師師姑娘,心中必然悲痛,若只為此事,也希望師師姑娘保重身體。勿要……折損在戰場上了。”
師師也沉默了片刻,隨后,臉上帶著笑容:“那我……嗯,會盡量保重自己的……”
蘇文方是蘇檀兒的弟弟,理論上來說,該是站在蘇檀兒那邊,對于與寧毅有曖昧的女性,應該疏離才對。然而他并不清楚寧毅與師師是否有曖昧,只是沖著可能的原因說“你們若有感情,希望姐夫回來你還活著,別讓他傷心”,這是出于對寧毅的敬愛。至于師師這邊,不論她對寧毅是否有感情,寧毅以往是沒有流露出太多過線的痕跡的,此時的回答,涵義便頗為復雜了。
只是一如她所說,戰爭面前,兒女私情又有何足道?
走出與蘇文方說話的暖閣,穿過長長的走廊,院子里里外外鋪滿了白色的積雪,她拖著長裙,原本步履還快,走到轉角無人處,才漸漸地停下來,仰起頭,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面上漾著笑容:能確定這件事情,真是太好了啊。
院落一角,孤零零的石凳與石桌旁,一棵樹上的梅花開了,稀稀疏疏的紅色傲雪綻放著。
師師回到自己的院子,一些人還在這里等待著她,她告罪一番,準備進去換衣衫,眾人便來勸阻一番,道她這等女子,不該去戰場險地。師師便只是禮貌地敷衍了他們幾句,待到她穿了方便行動的衣服出來,類似于和中等幾人還在,他們大多是以往與師師交情較深的人,于和中道:戰場無情,我等都擔心于你,也知道此次汴梁城已到難解的危局,我等也想去戰場,只是一來有官職在身,無法走開,二來恨手無縛雞之力,家中尚有妻兒父母……
其實于和中有官身是對的,只是他的官職此次倒參與不到打仗里去,與后勤也不太搭,而且家中尚有妻兒父母,上了戰場也未必能殺敵……等等等等,師師都知道。她以往最懂人之弱點,無論虛榮、驕傲、貪婪、好色……都能夠理解,并且對這類人,絲毫都沒有瞧不起,于和中等人原本沒什么可能經常與她這個花魁來往,畢竟付不起錢,身份地位也不夠,但師師將他們當成好朋友,經常也約他們玩耍,認識一些地位高的人……
她覺得,人心中有弱點,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正常之事,自己心中亦然,不該做出什么指責。類似于上戰場幫忙,她也只是勸勸別人,絕不會做出什么太強烈的要求,只因為她覺得,命是自己的,自己愿意將它放在危險的地方,但絕不該如此強迫他人。卻唯有這個瞬間,她心中覺得于和中等人令人厭煩起來,真想大聲地罵一句什么出來。
但她終究沒有這樣做,笑著與眾人告辭了之后,她依然沒有帶上丫鬟,只是叫了樓里的車夫送她去城墻那邊。在馬車里的一路上,她便忘記今天早上來的這些人了,腦子里想起在城外的寧毅,他讓女真人吃了個鱉,女真人不會放過他的吧,接下來會怎么樣呢。她又想起那些昨晚殺進來女真人,想起在眼前死去的人,刀子砍進身體、砍斷肢體、剖開肚子、砍掉腦袋,鮮血流淌,血腥的氣息充斥一切,火焰將傷者燒得打滾,發出令人一生都忘不了的凄厲慘叫……想到這里,她便覺得身上沒有力量,想讓馬車掉頭回去。在那樣的地方,自己也可能會死的吧,只要女真人再沖進來幾次,又或者是他們破了城,自己在近處,根本逃都逃不掉,而女真人若進了城,自己如果被抓,或許想死都難……
不是不害怕的……
于是她選了最堅硬鋒利的簪子,握在手上,而后又簪在了頭發上。
在無力的時候,她想:我若是死了,立恒回來了,他真會為我傷心嗎?他一直未曾表露過這方面的心思,他喜不喜歡我呢,我又喜不喜歡他呢?
但反正。她想:若立恒真的對自己有想法,縱然只是為了自己這個花魁的名頭又或者是身體,自己恐怕也是不會拒絕的了。那根本就……沒關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