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瞬息間的戰斗,轉眼間也已經歸于平靜,只余下風雪間的猩紅,在不久之后,也將被凍結。剩下的那名女真斥候策馬狂奔,就這樣奔出好一陣子,到了前方一處雪嶺,正要轉彎,視野之中,有身影忽然閃出。
他下意識的放了一箭,然而那黑色的身影竟迅如奔雷、鬼魅,乍看時還在數丈之外,轉眼間便沖至眼前,甚至連風雪都像是被沖開了一般,黑色的身影照著他的身上披了一刀,雪嶺上,這女真騎兵就像是在奔行中陡然愕了一下,然后被什么東西撞飛下馬來。
雪嶺后方,有兩道身影此時才轉出來,是兩名穿武朝軍官服裝的男子,他們看著那在雪地上不知所措轉圈的女真戰馬和雪地里開始滲出鮮血的女真斥候,微感咋舌,但最主要的,自然還是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這手持單刀的黑衣男子面色平靜,容貌倒是不年輕了,他武藝高強,方才是全力出手,女真人根本毫無抵抗能力,此時額角上微微的蒸騰出熱氣來。
“福祿前輩,女真斥候,多以三人為一隊,此人落單,怕是有同伴在側……”其中一名軍官看看周圍,如此提醒道。
持刀的黑衣人搖了搖頭:“這女真人奔跑甚急,周身氣血翻涌不平,是方才經歷過生死搏殺的跡象,他只是單人在此,兩名同伴想來已被殺死。他顯然還想回去報訊,我既遇上,須放不得他。”說著便去搜地上那女真人的尸體。
“福祿前輩說的是。”兩名軍官如此說著,也去搜那駿馬上的行囊。
此時出現在這里的,便是隨周侗刺殺完顏宗翰未果后,僥幸得存的福祿。
在刺殺宗翰那一戰中,周侗奮戰至力竭,最終被完顏希尹一劍梟首。福祿的妻子左文英在最后關頭殺入人群,將周侗的頭顱拋向他,此后,周侗、左文英皆死,他帶著周侗的首級,卻不得不奮力殺出,茍且求活。
他被宗翰派出的騎兵一路追殺,甚至于在宗翰發出的懸賞下,還有些武朝的綠林人想要得到周侗首級去領賞金的,偶遇他后,對他出手。他帶著周侗的人頭,一路輾轉回到周侗的老家陜西潼關,覓了一處墓穴安葬——他不敢將此事告知他人,只擔心日后女真勢大,有人掘了墓去,找宗翰等人領賞——替老人下葬時冷雨霏霏,周圍野嶺荒山,只他一人做祭。他早已心若喪死,然而想起這老人一生為國為民,身死之后竟可能連安葬之處都無法公開,祭奠之人都難再有,仍不免悲從中來,俯身泣淚。
福祿這一生追隨周侗,亦仆亦徒、亦親亦友,他與左文英成親后曾有一子,但在滿月之后便使人在鄉下帶大,此時恐怕也已成婚生子。只是他與左文英隨侍周侗身邊,對這個兒子、可能已經有了的孫兒這些年來也從未有過照看和關心,對他來說,真正的親人,可能就只有周侗與身邊漸老的妻子。
他的妻子性情堅決果斷,猶勝于他。回想起來,刺殺宗翰一戰,妻子與他都已做好必死的準備,然而到得最后關頭,他的妻子搶下老人的首級,朝他拋來,拳拳之心,不言而明,卻是希望他在最后還能活下去。就那樣,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人在不到數息的間隔中相繼死去了。
葬下周侗首級之后,人生對他已無意義,念及妻子臨死前的一擲,更添悲愴。只是跟在老人身邊那么多年,自殺的選項,是絕對不會出現在他心中的。他離開潼關,心想以他的武藝,或許還可以去找宗翰再做一次刺殺,但此時宗望已摧枯拉朽般的南下,他想,若老人仍在,必然會去到最為危險和關鍵的地方,于是便一路南下,準備來到汴梁伺機刺殺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