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血腥氣彌漫開來了,寧毅回頭看去,整個山谷中火光寥寥,所有的人都像是凝成了一體,在這樣的昏暗里,慘叫的聲音變得格外突兀滲人,負責救治的人沖過去,將他們拖下來。寧毅聽見有人喊:“沒事!沒事!別動我!我只是腿上一點傷,還能殺人!”
營墻外的雪原上,腳步聲沙沙的,正在變得激烈,即便不去高處看,寧毅都能知道,舉著盾牌的怨軍士兵沖過來了,呼喊之聲先是遠遠傳來,逐漸的,猶如猛撲過來的海潮,匯成劇烈的呼嘯!
兩輪弓箭之后,呼嘯聲撲上營墻。僅高丈余的木制營墻在這種亡命的戰場上實際上起不到大的阻擋作用。就在這短兵相接的一瞬間,墻內的吶喊聲陡然響起:“殺啊——”撕裂了夜色,!巨大的巖石撞上了海潮!梯子架上營墻,勾索飛上來,這些雁門關外的北地士兵頂著盾牌,吶喊、洶涌撲來,營墻之中,這些天里經過大量單調訓練的士兵以同樣兇悍的姿態出槍、出刀、上下對射,轉眼間,在接觸的鋒線上,血浪轟然綻開了……
景翰十三年冬,十二月初一,凌晨,搖搖欲墜的汴梁城上,新一天的戰事還未開始,距離這邊近三十里的夏村山谷,另一場決定性的戰事,以張令徽、劉舜仁的進攻為導火索,已經悄然展開。此時還沒有多少人意識到這處戰場的重要性,眾多的目光盯著激烈而險象環生的汴梁城防,即便偶爾將目光投過來,也只認為夏村這處地方,終于引起了怨軍的注意,展開了報復性的攻擊。
對于這里的奮戰、英勇和愚蠢,落在眾人的眼里,嗤笑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敬重者有之。無論抱有怎樣的心情,在汴梁附近的其余隊伍,難以再在這樣的狀況下為京城解圍,卻已是不爭的事實。對于夏村能否在這場戰斗力起到太大的作用,至少在一開始時,沒有人抱這樣的期待。尤其是當郭藥師朝這邊投來目光,將怨軍全部三萬六千余人投入到這處戰場后,對于這邊的戰事,眾人就只是寄望于他們能夠撐上多少天才會潰敗投降了。
無論如何,十二月的第一天,京城兵部之中,秦嗣源收到了夏村傳來的最后訊息:我部已如預定,進入奮戰,自此時起,京城、夏村,皆為一體,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望京城諸公珍重,此戰過后,再圖相見。
這訊息既簡單,又奇怪,它像是寧毅的口吻,又像是秦紹謙的說話,像是下屬發給上司,同僚發給同事,又像是在外的兒子發給他這個父親。秦嗣源是走出兵部大堂的時候收到它的,他看完這信息,將它放進衣袖里,在屋檐下停了停。隨從看見老人拄著拐杖站在那兒,他的前方是混亂的大街,士兵、奔馬的來去將一切都攪得泥濘,漫天風雪。老人就面對著這一切,手背上因為用力,有鼓起的青筋,雙唇緊抿,目光堅定、威嚴,其中夾雜的,還有些許的兇戾。
這些天來,他的神情,大多數時候都是如此的,他就像是在跟一切的困難作戰,與女真人、與天地,與他的身體,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目光中打倒他。
而似乎,在打倒他之前,也沒有人能打倒這座城池。
女真人的攻城仍在繼續。
在這之后,有許許多多的人,難言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