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家人開始收拾東西,父親將牛車扎好,上面放了衣物、糧食、種子、菜刀、犁、鍋鏟等貴重器物,家中的幾只雞也捉上去了。母親攤了些路上吃的餅,候元顒嘴饞,先吃了一個,在他吃的時候,看見父母二人湊在一起說了些話,然后母親匆匆出去,往外公外婆家里去了。
不多時,母親回來,外公外婆也回來,家中關上了門。父親跟外公低聲說話,外婆是個不懂什么事的,抱著他流眼淚,候元顒聽得父親跟外公低聲說:“女真人到汴梁了……守不住……我們九死一生……”
外公跟他詢問了一些事情,父親道:“你們若要走,便往南……有位先生說了,過了長江或能得太平。先前不是說,巴州尚有遠親……”
這一番交流,候元顒聽不懂太多。未至傍晚,他們一家三口啟程了。牛車的速度不慢,晚上便在山間生活休息,第二日、第三日,又都走了一整天,那不是去附近城里的道路,但中途了經過了一次大道,第四日到得一處山嶺邊,有不少人已經聚在那邊了。
這幾天的時間,候元顒在途中已經聽父親說了不少事情。半年之前,外面改朝換代,月前女真人南下,他們去抵擋,被一擊擊潰,如今京城沒救了,可能半個天下都要淪陷,他們這些人,要去投靠某個大人物——據說是他們以前的長官。
候元顒還小,對于京城沒什么概念,對半個天下,也沒什么概念。除此之外,父親也說了些什么當官的貪腐,搞垮了國家、搞垮了軍隊之類的話,候元顒當然也沒什么想法——當官的自然都是壞蛋。但無論如何,此時這山嶺邊距離的兩百多人,便都是與父親一樣的將士和他們的家人了。
兩百多人,加起來大概五六十戶人家,孩子和女人不少,馬車、牛車、騾子拉的車都有,車上的東西各異,雖然看起來像是逃難,各自卻還都有些家底,甚至有家中人是大夫的,拖了半車的藥材。父親在這些人中間應該是個長官,不時有人與他打招呼,還有另一名叫做渠慶的長官,吃晚飯的時候過來與他們一家人說了會話。
這天夜里候元顒與孩子們玩了一會兒,到得夜深時卻睡不著,他從帳篷里出來,到外面的篝火邊找到父親,在父親身邊坐下了。這篝火邊有那位渠慶長官與另外幾人,他們說著話,見孩子過來,逗了兩下,倒也不忌諱他在旁邊聽。候元顒倒是聽不太懂,抱著長刀,趴在父親的腿上打盹。聲音不時傳來,火光也燒得溫暖。
“……寧先生離京時,本想將京中梳理一遍再走,然而讓蔡京老兒破了局。但后來,蔡老兒這些人也不好受。他們贖買燕云六州的行徑、趁賑災刮地的手段公布以后,京中局勢一直緊張……在寧先生那邊,這手段倒不止是要讓他們稍微難受一下。其后寧先生對局勢的推斷,你們都知道了,如今,第一輪就該應驗了……”
“……一年內汴梁淪陷,黃河以北全部淪陷,三年內,長江以北喪于女真之手,千萬黎民成為豬羊任人宰割。旁人會說,若無寧先生弒君,局勢當不致崩得如此之快,你我都在武瑞營中呆過,該知道實情……原本或有一線生機的,被這幫弄權小人,生生浪費了……”
“……秦將軍被罷免時,我便想過,這天下要完,我****娘……”
“若非家中妻兒,我當初也跟寧先生他們走了……”
“也是怕……與天下為敵,寧先生那邊,怕也太平不了吧……”
“在夏村中就說了,命要自己掙。麻煩當然少不了,但如今,朝廷也沒力氣再來管我們了。秦將軍、寧先生那邊處境不見得好,但他已有安排。當然,這是造反、打仗,不是兒戲,所以真覺得怕的,家里人多的,也就讓他們領著往長江那邊去了。”
“我在長江沒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