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儒家說,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為何黨而不群是小人,因為結黨營私,黨同而伐異!一個團體,它的出現,是因為確實會帶來很多好處,它會出問題,也確實是因為人性規律所致,總有我們疏忽和不注意的地方,導致了問題的反復出現。”
他說到這里,房間里有聲音響起來,那是先前坐在后方的“墨會”發起者陳興,舉手起立:“寧先生,我們組成墨會,只為心中理念,非為私心,日后若是出現……”
“不要表態。”寧毅揮了揮手,“沒有任何人,能懷疑你們現在的拳拳之心。就像我說的,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極優秀的人。但同樣優秀的人,我見過很多。”
“就像蔡京,就像童貫,就像秦檜,像我之前見過的朝堂中的很多人,他們是所有人中,最為優秀的一部分,你們以為蔡京是權臣奸相?童貫是無能王爺?都不是,蔡京黨羽門生滿天下,由此回溯五十年,蔡京剛入官場的時候,我相信他胸懷理想,甚至于比你們要光明得多,也更有前瞻性得多。京城里,朝廷里的每一個大員為什么會成為變成后來的樣子,做好事無能為力,做壞事結黨成群,要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想當個壞官的,絕對!一個也沒有。”
“如果說以權謀私這種事,擺在人的面前,很多人都能拒絕。我給你十兩銀子,幫我辦個事吧。你可以拒絕得斬釘截鐵,但是你們的每一個人,哪怕是現在,卓小封,我問你,你有個親戚想要加永樂青年團,你會不會刁難他?會不會,多少給個方便?”
卓小封微微點了點頭。
寧毅偏了偏頭:“人之常情,對親戚給個方便,他人就正式一點。我也免不了這樣,包括所有到最后做錯事的人,慢慢的,你身邊的朋友親戚多了,他們扶你上位,他們可以幫你的忙,他們也更多的來找你幫忙。有些你拒絕了,有些拒絕不了,真正的壓力往往是以這樣的形式出現的。哪怕是權傾朝野的蔡京,一開始或許也就是這么個過程。我們心里要有這么一個過程的概念,才能引起警惕。”
“所以我說不要表態,有些事情真的面對了,非常困難,我也不是想讓你們做到純粹的鐵面無私,這件事情的關鍵在哪里。我個人認為,在于劃線。”寧毅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劃下一條清晰的線來,點了一點,“我們先劃一條線。”
“人會慢慢突破自己心里的底線,因為這條線在心里,而且自己說了算,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條線劃得清楚明白。一方面,加強自己的修養和自制力當然是對的,但另一方面,很簡單,要有一套規條,有了規條,便有監督,便會有客觀的框架。這個框架,我不會給你們,我希望它的大部分,來自于你們自己。”
寧毅笑了笑,微微偏頭望向滿是金黃夕陽的窗外:“你們是小蒼河的第一批人,咱們區區一萬多人,加上青木寨幾萬人,你們是探路的。大家也知道我們如今情況不好,但如果有一天能好起來,小蒼河、小蒼河以外,會有十萬百萬千萬人,會有很多跟你們一樣的小團體。所以我想,既然你們成了第一批人,可不可以依靠你們,加上我,我們一起討論,將這個框架給建立起來。”
“我心里多少有一些想法,但并不成熟,我希望你們也能有一些想法,希望你們能看到,自己將來有可能犯下什么錯誤,我們能早一點,將這個錯誤的可能堵死,但同時,又不至于損害這些團體的積極性。我希望你們是這支軍隊、這個山谷里最出色的一群,你們可以互相競爭,但又不排斥他人,你們提攜同伴,同時又能與自己好友、對手一同進步。而與此同時,能限制它往壞方向發展的鐐銬,我們必須自己把它敲打出來……”
“對這件事,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意見的,現在就可以跟我說一說了……”
……
陽光更加的西斜了,河谷邊偶有風吹過來,撫動樹梢。房間里的話語傳出來,卻多了幾分謹慎,比先前緩慢了許多。不久之后,年輕人們從課堂上出來,眉目之間有疑惑、興奮,也有隱隱的決然。
他們先前或是隨著圣公、或是隨著寧毅等人造反,憑的不是多么清晰的行動綱領,只是一些混混沌沌的意念,但是來到小蒼河這么久,在這些相對聰慧的年輕人心中,多少已經建立起了一個想法,那是寧毅在平素談天說地時灌輸進去的:我們往后,決不能再像武朝一樣了。
在這個清晰的概念之下,寧毅才能與眾人分析一些問題,與眾人尋求一些解決之道。當然,也正是因為他們年輕,有沖勁,腦子里還沒有陳規,寧毅才能夠做這樣的嘗試,將例如三權分立之類的基本概念傳入眾人的腦海,期待在他們的摸索之后,產生些許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