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看情報的李頻此時才抬起頭來看他,隨后伸手捂住嘴,艱難地咳了幾句,他開口道:“李某只求萬無一失,鐵捕頭誤會了。”
“萬無一失?李大人,你可知我費盡力氣才在小蒼河中安插的眼睛!不到關鍵時刻,李大人你這樣將他叫出來,問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你耍官威,耍得真是時候!”
李頻沉默片刻,目光變得嚴肅起來:“恕我直言,鐵大人,你的情報,記得的確太過疏漏,大的方向上自然是對的。但用語馬虎,不少地方只是猜測……咳咳咳……”
“鐵某人在刑部多年,比你李大人知道什么情報有用!”
“咳咳……然而你是他的對手么!?”李頻抓起手上的一疊東西,摔在鐵天鷹身前的地上。他一個病懨懨的書生陡然做出這種東西,倒是將鐵天鷹嚇了一跳。
“咳咳……我與寧毅,并未有過太多共事機會,然而對于他在相府之行事,還是有所了解。竹記、密偵司在他的掌控下,對于信息情報的要求樁樁件件都清楚明白,能用數字者,絕不含糊以待!已經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咳……他的手段天馬行空,但大多是在這種吹毛求疵之上建立的!于他金殿弒君那一日的情況,我等就曾反復推演,他至少有數個備用之計劃,最明顯的一個,他的首選計策必然是以青木寨的陸紅提面圣出手,若非先帝提前召見于他,咳咳咳咳……”
他口中絮絮叨叨,說著這些事,又低頭將那疊情報撿起:“如今北地淪陷,我等在此本就弱勢,官府亦難以出手幫忙,若再馬馬虎虎,只是取死之道。李某心知鐵大人有自己辦案的一套,但若是那套行不通,說不定機會就在這些吹毛求疵的小事之中……”
鐵天鷹沉默片刻,他說不過讀書人,卻也不會被對方三言兩語唬住,冷笑一聲:“哼,那鐵某行不通的地方,李大人可是看出什么來了?”
“疑點重重,我也想不通這道理。”李頻輕聲說了一句,“只是這小蒼河,便是這最大的疑點。他為何要將駐足點選在這里。表面上,可以說與青木寨可兩頭呼應,實際上,兩頭皆是山地,道路本就不算通暢。他當初率武瑞營七千人起事,先后兩次打敗數萬大軍,若真有心做大,于西北選一城池固守,既有地、又有人,以這群人的戰力,便是西夏大軍來襲,他們據城以守,也有一戰之力,遠比此時困在山中要好得多……”
鐵天鷹反駁道:“只是那樣一來,朝廷大軍、西軍輪番來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又難有盟友,又能撐得了多久?”
“他不見得撐不住。退一步說,真撐不住了,自然可再度進入山中,再加上一城一地的物資,怎樣都會比現在的形勢要好。”李頻敲打著手中的那些情報,“而且看起來,他根本未曾將眼前之事當成困局。過冬之時收留難民,一來費糧,二來,難道他就不知道,如今朝廷會派人來盯他?他連奸細都不怕,又直接趕走了西夏的使者,不懼觸怒西夏王,哪有這種人……”
“他不懼奸細。”鐵天鷹重復了一遍,“那或許就說明,我等如今知道的這些訊息,有些是他故意透露出來的假情報。或許他故作鎮定,或許他已私下與西夏人有了來往……不對,他若要故作鎮定,一開始便該選山外城池據守。倒是私下與西夏人有來往的可能更大,此等無君無父之人,作為此等漢奸之事,原也不出奇。”
“若他真的已投西夏,我等在此地做什么就都是無用了。但我總覺得不太可能……”李頻看了鐵天鷹一眼,“可在這中間,他為何不在谷中禁止眾人討論存糧之事,為何總使人討論谷內谷外政事,需知人想得越多,越難管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就如此自信,真不怕谷內眾人嘩變?成叛逆、尋絕路、拒西夏,而在冬日又收難民……這些事情……咳……”
兩人原本還有些爭吵,但李頻確實并未亂來,他口中說的,許多也是鐵天鷹心中的疑惑。這時候被點出來,就越來越覺得,這名叫小蒼河的谷地,諸多事情都矛盾得一塌糊涂。
“哈,這些事情加在一起,就只能說明,那寧立恒早已瘋了!”
“他若真是瘋了還好。”李頻微微吐了口氣,“然而此人謀定而后動,從來不能以常理度之。嘿,當庭弒君!他說,終究意難平,他若真打算好要造反,先離開京城,緩緩布置,如今女真攪亂天下,他什么時候沒有機會。但他偏偏做了……你說他瘋了,但他對時局之清晰,你我都不如,他放出去的消息里,一年之內,黃河以北盡歸女真人手,看起來,三年內,武朝丟掉長江一線,也不是沒可能……”
“……我想不通他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