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術軍隊于黃天蕩困守四十余日,幾乎糧盡,期間數度勸降韓世忠,皆被拒絕。一直到五月下旬,金人才得到兩名武朝降人授計,挖通建康附近一條老渠,再于無風之日劃船出擊。此時江面上的大船都需風帆借力,小船則可用槳,大戰之中,小船上射出的火箭將大船悉數點燃。武朝軍隊大敗,燒死、淹死者無算,韓世忠僅率領少量部屬逃回了鎮江。
蘆花蕩蕩、江水悠悠。江面上尸體和船骸飄過時,君武坐在鎮江的水岸邊,怔怔地出神了許久。過去四十余日的時間里,有那么一瞬間,他隱約覺得,自己可以以一場勝仗來告慰死去的駙馬爺爺了,然而,這一切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但不久之后,南面的軍心、士氣便振奮起來了,女真人搜山撿海的豪言,終于在這半年拖延里未曾實現,雖然女真人經過的地方幾乎血流成河,但他們終究無法實質性地占領這片地方,不久之后,周雍便能回來掌局,更何況在這好幾年的慘劇和屈辱中,人們終于在這最后,給了女真人一次被圍困四十余日的難堪呢?
稍稍恢復心情的武朝人們開始傳檄天下,大肆地宣傳這場“黃天蕩大捷”。君武心中的悲愴難抑,但在事實上,自去年以來,始終籠罩在江南一地的武朝滅頂的壓力,此時終于是得以喘息了,對于未來,也只能在此時開始,從頭走起。
在南面開始緊鑼密鼓地宣傳“黃天蕩大捷”的同時,長江以北,大量被女真人擄掠的奴隸、金銀此時還在浩浩蕩蕩地往金國境內運去,江南的動蕩正隨著女真人的離開而褪去,而中原一地,女真人的觸須則已經開始綿綿密密地扣死這一大片的地方。
反抗仍舊存在,然而成規模的義軍已經開始被投降的各種武裝力量不斷地擠壓生存空間,小規模的反抗在每一處進行,然而隨著接近一年時間的不間斷的鎮壓和殺戮,滾滾的鮮血和人頭也已經開始慢慢教會人們形勢比人強的現實。
這個夏天,主動出賣濟南的知府劉豫于大名府登基,在周驥的“正統”名義下,成為替金國守御南方的“大齊”皇帝,雁門關以南的一切勢力,皆歸其節制。中原,包括田虎在內的大量勢力對其遞表稱臣。
對于殺死婁室、打敗了女真西路軍的西北一地,女真的朝堂上除了簡單的幾次發言——例如讓周驥寫圣旨聲討——外,未曾有過多的說話。但在中原之地,金國的意志,一日一日的都在將這里握緊、扣死了……
中原,大齊政權在女真人的協助下,不斷地出擊,抹平境內的反抗力量,同時,以可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的堅決,搜捕仍舊存活的武朝宗室,大量的征兵開始了,劉豫的一紙詔書,將“大齊”境內的所有成年男子,全都征為兵源,與此同時,高于之前數倍的賦稅被壓了下來。為求錢財,軍隊在劉豫的授意下,開始大肆發掘武朝宗親的陵墓,從河南到汴梁,武朝皇帝的陵墓、祖上的墳地被悉數挖掘一空……
江南,武朝的政權得到了喘息的空隙,在北面倒行逆施的過程里,拼命地開始穩固自己的陣腳。
而在西北,太平的光景還在持續著,春去了夏又來,然后夏天又漸漸過去。小蒼河的河谷中,下午時分,渠慶在課室里的黑板上,沖著一幫年輕人寫下稍顯生硬的“戰爭”兩個字:“……要討論戰爭,我們首先要討論人這個字,是個什么東西!”
“自古以來,人為何是人,跟動物有什么分別?區別在于,人聰明,有智慧,人會種地,人會放羊,人會織布,人會把要的東西做出來,但動物不會,羊看見有草就去吃,老虎看見有羊就去捕,沒有了呢?沒有辦法。這是人跟動物的區別,人會……創造。”
“那戰爭是什么,兩個人,各拿一把刀,把命豁出去,把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豁出去,豁在這一刀上,你死我活,死的人身上有一個饅頭,有一袋米,活的人拿走。就為了這一袋米,這一個饅頭,殺了人,搶!這中間,有創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