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間夠籌交錯,女子們談些詩文、才子之事,談起樂曲,隨后也談起月余之后七夕乞巧,能否請長公主一道的事情。周佩都得體地參與其中,宴席進行中,一位體弱的官員婦人還因為中暑而暈倒,周佩還過去看了看,雷厲風行地讓人將女子扶去休息。
戌時方至,天剛剛的暗下來,宴席進行到大半,許府中的歌姬進行表演時,周佩坐在那兒,已經開始閑閑無事的神游天外了,無意間,她想起中午做的夢。
距離那場噩夢般的戰亂,過去多久了呢?建朔三年的夏天,女真人于黃天蕩渡江,如今是建朔六年。時間,在記憶中過去了很久。然而細細想來……也不過三年罷了。
三年啊……她看著這歌舞升平的景象,幾乎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名仆人從外頭過來了,侍婢宮漪人見到,無聲地走了過去,與那名仆人稍作交流,然后拿著東西回來。周佩看在眼里,一旁,那位許夫人陪著笑臉,向這邊說話,周佩便也笑著回應,宮漪人悄悄地將一張紙條交過來。周佩一面說著話,一面看了一眼。
她的笑容無聲消退,逐漸變得沒有了表情。
那是誰也無法形容的空洞,出現在長公主的臉上,眾人都在聆聽她的說話——縱然沒什么營養——但那說話聲戛然而止了。她們看見,坐在那花榭最前方中央的位置上的周佩,緩緩地站了起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左手上的紙條,右手輕輕地按在了桌面上。
沒有人敢說話,那空洞的表情,也可能是冰冷、是恐怖,面前的這位長公主是指揮過人殺人,甚至是曾親手殺過人的——她的身上沒有氣勢可言,然而冰冷、排斥、不親切等所有負面的感覺,還是第一次的,仿佛肆無忌憚地表露了出來——如果說那張紙條里是某些針對許家的消息,如果說她忽然要對許家開刀,那可能也沒什么出奇的。
“公主……”宮漪人試圖過來扶她,周佩的左手,輕輕地揮了揮,她聽見她說了一聲:“假的。”
一旁的許夫人也過來了,正開口詢問,迎來的是周佩激烈而短促的一句:“走開!”這句話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許夫人心中悚然一驚,臉色煞白地止住步伐。
前方,那身軀晃了晃,她自己并沒有感覺,那雙眼睛大大地睜著,眼淚已經涌了出來,流得滿臉都是,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掃過前方,左手捏緊了紙條:“假的……”這聲音沒有很好地發出來,因為口中有鮮血流出來,她往后方的座位上倒下了。
三年了……
目光穿過香榭的上方,天空中,夜色正吞沒最后的一縷晚霞,云是橙灰色的,緩緩飄過。三年了……黑色的東西落下來,被她壓在心靈深處的訊息正在洶涌而來,刀槍劍戟、萬人相敵,鐵馬冰河,那洶涌的吶喊與蔓延的鮮血,尸骨盈城、火海漫天,那巨人,以強悍與不屈的姿態握住砥礪的天穹與地輒……如同火山爆發一般,排山倒海的朝她眼前涌過來。
江南,普通的、而又炎熱的一天,云霞悠悠。
周佩坐在椅子上……
最為巨大的夢魘,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