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武笑了笑:“只可惜,他不會應承往北打。”那笑容中有些諷刺,“……他害怕。”
周佩沒有說話,幾年前的搜山撿海,更遠時女真人的摧枯拉朽,印在所有人的腦海里,而這段時間以來,岳飛、韓世忠、張浚、劉光世等一些將領一面練兵一面往秦淮以北的混亂區域挺近,也曾打過幾仗,收復了幾處州縣,但每每有大戰果時,朝堂中主和力量必然開始叫停,其核心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他害怕。
這是……無法在臺面上言說的東西。
周雍可以沒有原則地和稀泥,可以在臺面上,幫著兒子或是女兒倒行逆施,然而究其根本,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害怕的。女真人第三次南下時,他曾兩度修書向金兀術求和,及至術列速突襲揚州,周雍未能等到兒子的抵達,終究還是先一步開船了。在內心的最深處,他終究不是一個堅強的皇帝,甚至連主見也并不多。
送走了弟弟,周佩一路走回到書房里,下午的風已經開始變得溫和起來,她在桌前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伸出了手,打開了書桌最下方的一個抽屜,不少記錄著情報訊息的紙片被她收在那里,她翻了一翻,這些情報天南海北,還未曾歸檔,有一份情報停在中間,她抽出來,抽了小半,又頓了頓。
那是不久前,從西北傳回來的消息,她已經看過一遍了。放在這里,她不愿意給它做特殊的分類,此時,甚至抗拒著再看它一眼,那不是什么奇怪的情報,這幾年里,類似的訊息常常的、常常的傳來。
她坐在那兒,低下頭來,閉著眼睛努力地使這一切的心情變得尋常。不久之后,周佩整理好心情,也整理好了這些情報,將它們放回抽屜。
不過是尋常的情報,這是尋常的一天,自己也并未想起什么極為特別的事情……這樣的想法過后,她的注意力已經放在了現實之上,于是招呼了侍婢漪人,稍作打扮后上了馬車出門。
公主府的車隊駛過已被稱為臨安的原杭州街頭,穿過密集的人流,去往此時的右相許梿的宅邸。許梿妻子的娘家乃是江南豪族,田土廣大,族中出仕者眾多,影響極深,與長公主周佩搭上關系后,請了多次,周佩才終于答應下來,參加許府的這次女眷聚會。
武建朔六年的夏末,包括杭州城在內的江南之地,正顯出一片盎然的繁華生機來,甚至令人在恍然間覺得,中原的淪陷,是否有可能是一件好事?
許府之中,眾多的官宦女眷,恭迎了長公主的到來。夕陽西下時,許府后院的香榭中,宴席開始了,對于周佩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應酬場景,她熟練地與周圍的婦人交談,表演時優雅而帶著些許距離地觀看,偶爾開口,引導一些宴席上的話題。在場的眾多女子看著前方這不過二十五歲的一國公主,想要親近,又都有著戰戰兢兢的敬畏。
眼前的這位,并非是那種不通俗務世事的皇室女子,她的手上,掌握著皇族的半個家,大部分時候,她的手段溫柔,名義上不涉任何朝政之事,然而在先前兩三年的各種饑荒、亂局中,長公主府的出手,也是有著相當多的凌厲例證的。
一群習慣著大門大戶后院中的勾心斗角的貴婦人,面對著這樣的女子,有著天然的弱勢和憧憬。盡管也有不少人在暗中腹誹這位長公主在家中過于強勢,甚至逼得駙馬自暴自棄,在臨安城內放浪形骸,然而當對方一直以來對這種傳言毫不理睬時,她們對于周佩,也就更添了幾分恐懼。
一個連家和名聲都不太要的女子,真要發起飆來,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的?
于是,腹誹也就僅止于腹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