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插秧上,有人今天插了秧,等待天命給他豐收或者是饑荒,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了天氣,他盡力了,心安理得。也有人插了秧,他對饑荒非常恐懼,所以他挖水渠,建池塘,認真分析每一年的天氣,災害規律,分析有什么糧食災害后也可以活下來,千秋百代后,也許人們會因為這些恐懼,再也不必害怕天災。”
“我們不知道什么樣的行為是對的,但我們知道什么樣的態度是最對的。孔子是對的,他針對當時生活的條件,提出了真正可以運作下去的,最大的良善。圣人不仁是對的,他們求真而務實,不會提出不能運作的善良。唐時安史之亂,有將領張巡守睢陽,圍城無糧,他將小妾先殺給將士吃了,然后讓士兵吃城里的人,守到最后,戰死疆場,甚至他也是對的。”
寧毅頓了許久:“然而,普通人只能看見眼前的對錯,這是因為首先沒可能讓天下人讀書,想要教會他們這么復雜的對錯,教不了,與其讓他們性情暴烈,不如讓他們性情軟弱,讓他們軟弱是對的。但如果我們面對具體事情,譬如澤州人,大難臨頭了,罵女真,罵田虎,罵餓鬼,罵黑旗,罵這亂世,有沒有用?你我心懷惻隱,今天這攤渾水,你我不趟了,他們有沒有可能在實質上到達幸福呢?”
寧毅拍了拍方承業的肩膀:“未來的幾年,時局會愈發艱難,我們不參與,女真會真正的南下,取代大齊,覆滅南武,蒙古人可能會南下,我們不參與,不壯大自己,他們能不能幸存,甚至不說將來,今天有沒有可能幸存?什么是對的?未來有一天,天下會以某一種方式平定,這是一條窄路,這條路上一定鮮血淋淋。為澤州人好,什么是對的,罵肯定不對,他拿起刀來,殺了女真殺了餓鬼殺了大光明教殺了黑旗,從此天下太平,只要做得到,我引頸以待。做得到嗎?”
“戰爭就是對子,一定會死很多人。”寧毅道,“多年前我殺皇帝,因為很多讓我覺得認同的人,覺醒的人、偉大的人死了,殺了他,是不妥協的開始。這些年來我的身邊有更多這樣的人,每一天,我都在看著他們去死,我能心懷惻隱嗎?承業,你甚至不能讓你的情緒去干擾你的判斷,你的每一次猶豫、動搖、計算失誤,都會多死幾個人。”
“你只能冷靜地看,反復地提醒自己天地不仁的客觀規律,他不會因為你的善良而寬待你,你反復地去想,我想要達到的這個將來,死了很多很多人的將來,是否已經是相對最好的了。是否在死去這么多人之后,經過沒有傾向的客觀計算,能符合萬物有靈這個傾向性的結果……”
……
武場上,豪壯剛勇的打斗還在繼續,林宗吾的衣袖被呼嘯的棒影砸得粉碎了,他的雙臂在攻擊中滲出鮮血來,滴滴飛灑。史進的肩上、手上、額角都已受傷,他不為所動地沉默迎上。
前方,“佛王”雙拳的力量竟還在攀升,令史進都為之震驚的變得越來越強!
“史進!”林宗吾大喝,“哈哈,本座承認,你是真正的武道宗師,本座近十年所見的——第一高手!”
金剛怒佛般的豪邁聲音,回蕩武場上空——
……
“……儒學發展兩千年,到了曾經秦嗣源這里,又提出了修改。引人欲,而趨天理。這里的天理,其實也是規律,然而民眾并不讀書,如何教會他們天理呢?最終可能只能教會他們行為,只要按照階層,一層一層更嚴格地守規矩就行。這或許又是一條不得已的道路,但是,我已經不愿意去走了……”
廊道上,寧毅微微閉上眼睛。
……
大雨中的威勝,城內敲起了警鐘,巨大的混亂,已經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