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想了想:“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
“也有這樣的說法。”寧毅贊許地笑笑,“但這是個完美的狀態,現狀是,群而不黨的君子,永遠打不過黨而不群的小人。為什么呢?君子群聚,是因為他們理念相同,小人結黨,是因為利益相通,理念可以千奇百怪,今天群聚的君子,明天又會站在對立面上。小人們永遠在一起,結成團體,互相配合,互相磨礪。何先生有沒有看過流水線?經過半年一年磨合的工人,效率比烏合之眾多出十倍有余。軍紀森嚴的的軍人,可以打敗十倍未經磨合的莽漢,這里什么熱血都沒有用。”
寧毅頓了頓:“景翰十一年東,我在右相府,協助賑災。災區的大地主們已經擰成一股繩了,這是兩百年來積累的世族力量,為了遏制他們,怎么辦?將其他地方的地主、商人們用口號、用利益引入災區,在這個過程里,右相府對許許多多的地方官府施壓。最終,兩邊的地主都賺了一筆,但原本會出現的大規模土地兼并,被遏制得規模少了一些……這就是較力,沒有力量,口號喊得再響也沒有意義。有了力量,你高出人家多少,就拿走多少,你力量少多少,就丟掉多少,世界是公平公正的。”
“如果右相府本身沒有力量,連這種合縱連橫都根本做不出來。可是這種事情,跟君子們說一說怎么樣?相府口中高喊賑災,實際上是拿了錢的,跟著相府做事的人,實際上還是賺的,我們把人叫去災區,說是賑災,實際上就是賣糧,比平時賣的價格還高,怎么辦?這是做好事嗎?君子大概要乘桴浮于海了,死的人,心懷怨氣的人,又要多出一個級數。”
寧毅將雙手合在一起:“只有當正的力量確實壓倒了邪的力量,邪不勝正,才會出現。黨同而伐異,這就是一切變革的本質。你要做事,就要滿足你的手下人,到頭來,你的力量越來越大,你打敗了壞人,你手下的需求,不能不給,此后,再加上各種各樣的誘惑,不能推拒的親族,你不免步步后退,最后終于退無可退。我就是這樣變成貪官、壞人的,當然,經過了長期的觀察和完善,在這個過程里,我看到了人的各種**、缺陷,看到了一些本質上的無可否認的東西……”
“所以寧先生被稱為心魔?”
“所以我問你的弟子們。為何何先生這樣的人,也無法走出儒家的圈子,如此出色的人,天下僅只一個?何文,秦嗣源,李頻,堯祖年,左端佑……”寧毅笑了笑,“坦白說,我弒君,揚言要反儒,這里的年輕人,有很多對于儒學是充滿輕視之心的,你們表現得越出色,越能向他們說明,他們面對的問題有多大。上千年來,各種出色的人都不得不走進的問題,憑一顆自大的心能夠解決,那也真是開玩笑了……我希望他們能謙遜。”
“謙遜……”何文笑了,“寧先生既知這些問題千年無解,為何自己又如此自大,覺得全盤推翻就能建起新的架子來。你可知錯了的后果。”
“太陽很好,何先生,出去走走吧。”下午的陽光自屋外射進來,寧毅攤了攤手,待到何文起身出門,才一邊走一邊說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對不對,但我知道儒家的路已經錯了,這就不得不改。”
兩人走出房門,便見寧曦、閔初一等人就在不遠處的走廊上朝這里張望。兩人都有武藝,自然知道方才寧曦等一眾孩子便在屋外偷聽——他們上午被何文辯得啞口無言,下午便想聽聽寧毅如何找回場子,寧毅拍了拍寧曦的頭:“回去將上午何先生說的東西錄完。”打發他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