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李先生。”秦征打斷了他的說話,“我武朝不過一時勢弱,國難當頭,始有英雄出世,秦某有信心,今上振奮、痛定思痛,武朝上下一心,來日必能打敗女真,收復中原。只是凡事有道,我武朝之頹敗,始自那魔頭弒君,欲振奮武朝,此等魔頭不死,我武朝便始終如鯁在喉,難言奮起,因此,小弟認為,敗女真前,勢必要先擒寧毅,殺之祭旗,上告于天,如此天道方能再次護佑我武朝!”
李頻沉默了片刻,也只能笑著點了點頭:“賢弟高見,愚兄當加以深思。不過,也有些事情,在我看來,是如今可以去做的……寧毅雖然狡詐奸猾,但于人心人性極懂,他以眾多法子教化麾下眾人,哪怕對于下頭的士兵,亦有眾多的會議與課程,向他們灌輸……為其自身而戰的想法,如此激發出士氣,方能打出驕人戰績來。然則他的這些說法,其實是有問題的,縱然激發起人心中血性,將來亦難以以之治國,令人人自主的想法,絕非一些口號可以辦到,就算看似喊得狂熱,打得厲害,將來有一天,也勢必會土崩瓦解……”
“那魔頭逆天下大勢而行,決不能長久!”秦征道。
“可是,這等教化世人的手段、方法,卻未必不可取。”李頻說道,“我儒家之道,希望將來有一天,人人皆能懂理,成為君子。圣人微言大義,教化了一些人,可微言大義,畢竟難于理解,若永遠都求此微言大義之美,那便始終會有許多人,難以抵達大道。我在西北,見過黑旗軍中士兵,后來跟隨眾多難民流離,也曾真正地看到過這些人的樣子,愚夫愚婦,農人、下九流的漢子,那些見了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木訥之輩,我心中便想,是否能有方法,令得這些人,多少懂一些道理呢?”
“寧毅那邊,至少有一條是對的:格物之法,可使天下物資飽滿豐盈,細細鉆研其中規律,造紙、印刷之法,大有可為,那么,首先的一條,當使天下人,能夠讀書識字……”
“此事自是善莫大焉,不過我看也未必是那魔頭所創。”
“……若能讀書識字,紙張豐足,接下來,又有一個問題,圣人微言大義,普通人只是識字,不能解其義。這中間,能否有更加便利的方法,使人們明白其中的道理,這也是黑旗軍中所用的一個法子,寧毅稱之為‘白話文’,將紙上所寫語言,與我等口中說法一般表達,如此一來,眾人當能輕易看懂……我在明堂書社中印刷那些話本故事,與說書口吻一般無二,將來便可用之注釋典籍,詳述道理。”
“豈能如此!”秦征瞪大了眼睛,“話本故事,不過……不過游戲之作,圣人之言,微言大義,卻是……卻是不可有絲毫偏差的!詳述細解,解到如說話一般……不可,不可如此啊!”
“為何不可?”
那秦征畢竟是有些本領的,腦中紊亂片刻:“譬如,譬如我等說話,今日,在此地,說此事,這些事情都是能確定的。此時我等引用圣人之言,圣人之言,便對應了我等所說的具體意思。可是圣人之言,它乃是大意,無處不可用,你今日解得細了,普通人看了,不能分辨,便以為那微言大義,只是用于此處,那大義便被消減。怎能做此等事情!”
“秦賢弟所言極是,然而我想,如此入手,也并無不可……”
“不可,自然不可……”
“在我等想來,可先以故事,盡量解其含義,可多做比喻、陳述……秦賢弟,此事終究是要做的,而且迫在眉睫,不得不做……”
秦征便只是搖頭,此時的教與學,多以讀書、背誦為主,學生便有疑問,能夠直接以話語對圣人之言做細解的老師也不多,只因四書等著作中,講述的道理往往不小,理解了基本的意思后,要理解其中的思維邏輯,又要令孩童或是年輕人真正理解,往往做不到,許多時候讓孩童背誦,配合人生感悟某一日方能明白。讓人背書的老師眾多,直接說“這里就是某某意思,你給我背下來”的老師則是一個都沒有。
秦征自幼受這等教育,在家中教授子弟時也都心存敬畏,他辯才不行,此時只覺得李頻離經叛道,不可理喻。他原本以為李頻居住于此乃是養望,卻不料今日來聽到對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思緒頓時便混亂起來,不知怎么看待眼前的這位“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