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頻將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說了片刻。他曾經見到黑旗軍的啟蒙,那種說著“人人有責”,喊著口號,激發熱血的方式,主要是用來打仗的工具,距離真正的人人負起責任還差得遠,但不失為一個開始。他與寧毅決裂后冥思苦想,最終發現,真正的儒家之道,終究是要求真務實地令每一個人都懂理——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其它的東西了。其它一切皆為虛妄。
于是他學了寧毅的格物,是為了讓世人都能讀書,讀書之后,如何能讓人真正的明理,那就讓敘述簡化,將道理用故事、用比喻去真正融入到人的心里。寧毅的手法只是煽動,而自己便要講真正的大道,只是要講到所有人都能聽懂——即便暫時做不到,但只要能前行一步,那也是前進了。
這些事情,可以一步一步地解決。普及了書本,簡化了敘述,接下來,自然會有更生動的表達,更好的故事,只要以傳遞道理為原則,不斷突破,終究有一天,儒家之道會因此實現。
這些時日里,對于明堂的多次論道,李頻都曾讓人記敘,以白話的文字結冊出版,除白話外,也會有一版供儒生看的書面文。眾人見白話文如普通人的口語一般,只以為李頻跟那寧毅學了務實煽動之法,在普通平民中求名養望,有時候還暗自嗤笑,這為了名氣,真是挖空了心思。卻哪里知道,這一版本才是李頻真正的大道。
李頻說了這些事情,又將自己這些年的所知所見說了些。秦征心中氣悶,聽得便不爽起來,過了一陣起身告辭,他的名氣畢竟不大,此時想法與李頻相左,終究不好開口指責太多,也怕自己口才不行,辯不過對方成了笑柄,只在臨走時道:“李先生這樣,莫非便能打敗那寧毅了?”李頻只是默然,然后搖頭。
“那莫非能打敗女真人?”
“需積多年之功……然而卻是百年、千年的大道……”
李頻的說法,怎樣聽起來都像是在狡辯。
秦征心中不屑,離了明堂后,吐了口唾沫在街上:“什么李德新,沽名釣譽,我看他分明是在西北就怕了那寧魔頭,唧唧歪歪找些借口,什么大道,我呸……斯文敗類!真正的敗類!”
他這話是與他身邊隨從說的,說完后又道:“哼,看他這般做派口口聲聲黑旗如何做,我看他……莫不是由那寧魔頭派來的反間?也難怪這些年那黑旗軍消息如此靈通,不行,我等去到西南,不能再按之前所想的行事,也得提醒一下西南的義士,其中或許有詐……”
如此嘟嘟囔囔地前行,旁邊一道身影撞將過來,秦征竟然未有反應過來,與那人一碰,蹬蹬蹬的退后幾步,差點摔倒在路邊的臭水溝里。他拿住身形抬頭一看,對面是一隊十余人的江湖漢子,身著短打帶著斗笠,一看便不怎么好惹。方才撞他那名大漢望他一眼:“看什么看?小白臉,找打?”一面說著,徑直前行。
方才那一撞,秦征已知對方武藝高強,他雖然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但綠林爭殺手段激烈,他想要去殺掉寧毅成名,對于隨隨便便在街頭與莽夫放對被殺掉卻并沒有興趣,此時遲疑了片刻,倒是就此慫了。
他自知自己與隨行的手下或許打不過這幫人,但對于殺掉寧魔頭倒并不擔心,一來那是必須要做的,二來,真要殺人,首重的也并非武藝而是計策。心中罵了幾遍綠林草莽粗魯無行,難怪被心魔屠殺如斬草。回去客棧準備啟程事宜了。
這邊,李頻送走了秦征,開始回到書房寫注解論語的小故事。這些年來,來到明堂的書生眾多,他的話也說了許多遍,這些書生有些聽得懵懂,有些憤然離開,有些當場發飆與其決裂,都是常事了。生存在儒家光輝中的人們看不到寧毅所行之事的可怕,也體會不到李頻心中的絕望。那高高在上的學問,無法進入到每一個人的心里,當寧毅掌握了與普通民眾溝通的法子,如果這些學問不能夠走下來,它會真的被砸掉的。
自倉頡造字,語言、文字的存在目的就是為了傳遞人的經驗,所以,一切阻其傳遞的節枝,都是缺陷,一切利于傳遞的革新,都是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