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莫進去,來,我買了寒瓜,一起來吃,你……”
有什么東西,在這里停了下來。
那不僅僅是聲音了。
鄭巡捕也沒能想清楚該說些什么,西瓜掉在了地上,與血的顏色類似。林沖走到了妻子的身邊,伸手去摸她的脈搏,他畏畏縮縮地連摸了幾次,昂藏的身軀陡然間癱坐在了地上,身體顫抖起來,篩糠也似。
“假的、假的、假的……”
然后在依稀間,他聽到鄭捕頭說了一些話。他并不清楚那些話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從哪里說起的。塵世如秋風、人生似落葉,他的葉子落地了,于是所有的東西都在崩塌。
有些記憶,在人生之中無論隔了多遠,原來都能清晰如昨地逼近眼前。那意氣風發的年少,被陷害后的無助和悲憤,屈辱的刺字,高俅、高沐恩、顛沛流離、梁山、亂世,那刀槍劍戟刺過來了,金戈鐵馬,它們排山倒海地從那灰色的畫幕中刺過來。徐金花、還有孩子,她們倒在血泊里。
時光的沖刷,會讓人臉上的刺字都為之變淡。然而總會有些東西,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潛伏在身體的另一面,每一天每一年的積壓在那里,令人產生出無法感覺得到的劇痛。
“……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這么個世道穆兄弟……再娶一個,再娶一個更好的……你想想,我們都是小老百姓,沒有辦法的,皇帝都讓女真人抓去北方當狗了,穆兄弟,你不是第一天在衙門當差了,你要想得開……”
無數坍塌的聲音中,那嘮嘮叨叨的噪音偶爾夾雜其中,林沖的身體癱坐了許久,跪起來,慢慢的往前爬,在徐金花的尸體前,喉中終于有了凄然的哭聲,然而面對著那尸身,他的手竟然不敢再伸過去。鄭巡捕便拖過一件被子蓋住了裸露的尸身。有人過來拖林沖,有人試圖攙扶他,林沖的身體搖晃,大聲嚎啕,沒有多少人曾聽過一個男人的哭聲能凄涼成這樣。
這哭聲持續了很久,房間里,鄭巡捕的兩個堂兄弟扶著林沖,鄭小官等人也在周圍圍著他,鄭巡捕偶爾出聲開導幾句。房外的夜色里,有人過來看,有人又走了。林沖被扶著坐在了椅子上,許許多多的東西在坍塌下去,許許多多的東西又浮現上來,那聲音說得有道理啊,其實這些年來,這樣的事情又何止一件兩件呢。田虎還在時,田虎的親族在領地里**搶奪,也并不出奇,女真人來時,殺掉的人、枉死的人,何止一個兩個。這原本就是亂世了,有權勢的人,自然而然地欺壓沒有權勢的人,他在官府里見到了,也只是感受著、期待著、盼望著這些事情,終不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明明那樣混亂的年歲都平平安安地渡過去了啊……
為什么會發生……
房間里,林沖拖住了走過去的鄭巡捕,對方掙扎了一下,林沖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在了木桌上:“在哪里啊……”他的聲音,連他自己都有些聽不清。
周圍的人涌上來了,鄭小官也連忙過來:“穆叔叔、穆叔叔……”
“穆兄弟不要沖動……”
“不要亂來,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