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留在了十余年前,乃至于更遠的地方了。
對于徐金花,他心中涌起的,是巨大的愧疚,甚至對于孩子,偶爾想起來,心中的虛幻感也讓他感到無法呼吸,十余年來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悔恨,如今什么都沒有了,遇上當年的史兄弟。如今的八臂龍王豪邁英雄,已經與師父一樣,是在亂世的洶涌洪流中屹立不倒、雖滿身鮮血猶能怒吼向前的大英雄、大豪杰,自己與他相比,又豈能及其萬一?
他甚至能夠想象到,當初在忻州城中的那個夜晚,師父與史進一道打那套伏魔棍的樣子。如果……如果此時師父還活著,見到眼前的史兄弟,必然會慨然豎起大拇指,給予他最高的認可吧。
自己這一路走來,只是一個與有榮焉卻又畏畏縮縮的膽小鬼而已……
這一夜,他圍著月光下的蒼龍伏,伸出手去,無聲地哭泣,卻又沒有眼淚。仲夏夜安謐無聲,世情波濤洶涌,從他的身邊蔓延過去。他猶如在時光之中沉睡了十余年的舊人,如今醒過來,看著這片人世,已然沒有了坐標,歲月的刀子將他的靈魂切碎,要向他找補這十余年來欠下的霜塵。
夜半時分,史進醒來了一次,看見林沖在月光下舞動無形大槍的樣子,他的槍架樸實無華,一招一式,規規矩矩,如同當年的周侗一般,再無半點花俏點綴,儼如認真的孩童。蒼龍伏立在一旁,在靜靜地看著他。
當年的林沖在御拳館便是槍架舞得最好、最規矩的一名弟子,他一生為此所累,如今兜兜轉轉的一大圈,終于又走回了這里。
史進沉沉睡去。清晨時分,林中的鳥鳴將他喚醒過來。他坐起了身,陡然發現身邊的小包袱已經不在了,史進躍將起來,尋找林沖的身影,林沖也已經消失不見,蒼龍伏立著的石頭上,林沖大概是用咬破指尖的鮮血寫了兩行字。
“史兄弟,我去送信,你為我救安平。
——他日有緣再會。”
史進雖然武藝高強、性情如鋼,但這一路南下,畢竟已受了許多的傷,昨日那銅牛嶺的埋伏,若非林沖在側,史進縱然能逃脫,恐怕也要去掉半條命。而穆安平落在譚路手中,林沖縱然口中說得輕松,強留一晚,又如何真能拋下兒子隨兄弟南下?他思來想去,自覺無用之身,不必在乎,便替了史進,走這接下來的一途,至于落在譚路手中的孩子,有自己這兄弟的武藝與人品,那便再也無須擔心。
史進醒過來的時候,林沖留下了蒼龍伏,已經策馬奔行在南下的途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