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托我來看看你,你兩天沒睡了,先到宮中休息一下?”
“你不用管我,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怎么出兵、怎么打,是你們男人的事了。你去,不要讓事情有變。”
“……好。”于玉麟欲言又止,但終于還是點頭,拱了拱手。樓舒婉看他轉身,方才說道:“我睡不著……在宮里睡不著,待會去外面你的別業休息一下。”
“嗯。”于玉麟點了點頭,“你保重身體。”隨后朝大殿那邊過去,樓舒婉在宮墻腳下的臺階上坐了片刻,隨后才讓隨行侍從架來馬車,離開天極宮。
于玉麟在外頭的別業距離天極宮很近,往日里樓舒婉要入宮,常來這里落腳休息片刻——在虎王的年代,樓舒婉雖然管理各種事物,但身為女子,身份其實并不正式,外界有傳她是虎王的情婦,但正事之外,樓舒婉居住之地離宮城其實挺遠。殺田虎后,樓舒婉成為晉王勢力實質的掌權人之一,即便要住進天極宮,田實也不會有任何意見,但樓舒婉與那幾近半瘋的樓書恒同住,她不想讓樓書恒接近威勝的核心,便干脆搬到了城郊。
盡管此時的威勝城,樓舒婉想住哪里,想辦上十所八所富麗堂皇的別業都簡簡單單,但俗務纏身的她對于這些的興趣幾近于無,入城之時,偶爾只在于玉麟這邊落落腳。她是女人,早年外傳是田虎的情婦,如今縱然一手遮天,樓舒婉也并不介意讓人誤會她是于玉麟的情人,真有人這樣誤會,也只會讓她少了許多麻煩。
馬車從這別業的后門進去,下車時才發現前方頗為熱鬧,大概是于玉麟的堂弟于斌又叫了一群顯赫大儒在這里聚會。這些集會樓舒婉也參加過,并不在意,揮手叫管事不必聲張,便去后方專用的小院休息。
這一覺睡得不久,雖然大事的方向已定,但接下來面對的,更像是一條黃泉大道。死亡可能近在眼前了,她腦子里嗡嗡的響,能夠看到許多過往的畫面,這畫面來自寧毅——永樂朝殺入杭州城來,顛覆了她過往的一切生活,寧毅深陷其中,從一個俘虜開出一條路來,那個書生拒絕隱忍,縱然希望再小,也只做正確的選擇,她總是看到他……他走進樓家的大門,伸出手來,扣動了弩弓,而后跨過廳堂,單手掀翻了桌子……
如今她也在走這條窄路了。著許多年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早已死去,但在這一刻,她腦子里想起那道身影,那罪魁禍首和她做出許多決定的初衷。這一次,她可能要死了,當這一切真實無比的碾過來,她忽然發現,她遺憾于……沒可能再見他一面了……
腦子里嗡嗡的響,身體的疲倦只是稍稍恢復,便睡不下去了,她讓人拿水洗了個臉,在院子里走,然后又走出去,去下一個院子。女侍在后方跟著,周圍的一切都很靜,大將軍的別業后院沒有多少人,她在一個院落中走走停停,院子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欒樹,深秋黃了葉子,像燈籠一樣的果實掉在地上。
“樓姑娘。”有人在院門處叫她,將在樹下失神的她喚醒了。樓舒婉扭頭望去,那是一名四十歲出頭的青袍男子,面目端方儒雅,看來有些嚴肅,樓舒婉下意識地拱手:“曾夫子,想不到在這里遇上。”
“想不到樓姑娘此刻在這里。”那曾夫子名叫曾予懷,乃是晉王勢力下頗有名氣的大儒,樓舒婉與他有過一些接觸,卻談不上熟識。曾予懷是個非常嚴肅的儒者,這時候拱手打招呼,眼中也并無親切之意。樓舒婉位高權重,平日里接觸這些書生手段是相對柔和的,這時候卻沒能從遲鈍的思維里走出來,他在這里干什么、他有什么事……想不清楚。
“樓姑娘總在于大人的府邸出沒,有傷清譽,曾某以為,實在該注意一二。”
那曾予懷拱起手來,認真地說了這句話,想不到對方開口就是批評,樓舒婉微微遲疑,隨后嘴角一笑:“夫子說得是,小女子會注意的。不過,圣人說君子坦蕩蕩,我與于將軍之間的事情,其實……也不關旁人什么事。”
她牙尖嘴利,是順口的諷刺和反駁了,但那曾予懷仍舊拱手:“流言傷人,名譽之事,還是注意些為好。”
這人太讓人討厭,樓舒婉面上仍舊微笑,正要說話,卻聽得對方接著道:“樓姑娘這些年為國為民,盡心竭力了,實在不該被流言所傷。”
“呃……”樓舒婉愣了愣,“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