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本王與樓姑娘第一次共事,前去呂梁山,比武招親,入贅那什么血菩薩,當時見到不少英雄人物,只是那時候還沒什么自覺。后來寧立恒弒君,轉戰西北,我那時悚然而驚,區區晉王算是什么,那時候我若惹惱了他,腦袋早就沒有了。我從那時開始,便看這些大人物的想法,又去……看書、聽人說書,古往今來啊,所謂仁慈都是假的。女真人初掌中原,力量不夠,才有什么劉豫,什么晉王,一旦天下大定,以女真人的兇殘,田氏一脈怕是要死絕。諸侯王,哪有給你我當的?”
他的面色仍有稍許當年的桀驁,只是語氣的嘲諷之中,又有著些許的無力,這話說完,他走到露臺邊緣的欄桿處,直接站了上去。樓舒婉與于玉麟都有些緊張地往前,田實朝后方揮了揮手:“伯父性情兇殘,從不信人,但他能從一個山匪走到這步,眼光是有的,于將軍、樓姑娘,你們都知道,女真南來,這片地盤雖然一直臣服,但伯父始終都在做著與女真開戰的打算,是因為他性情忠義?其實他就是看懂了這點,天下大亂,才有晉王處身之地,天下一定,是沒有諸侯、梟雄的活路的。”
“但即便如此,陛下也可以居中坐鎮……”樓舒婉走上前去,說了一句。
“居中坐鎮,晉王跟劉豫,跟武朝天子,又有什么區別?樓姑娘、于將軍,你們都知道,這次大戰的結果,會是什么樣子”他說著話,在那危險的欄桿上坐了下來,“……中原的燈會熄。”
山風吹過去,前方是這個時代的燦爛的燈火,田實的話溶在這風里,像是不祥的預言,但對于在場的三人來說,誰都知道,這是即將發生的事實。
“中原已經有沒有幾處這樣的地方了,但是這一仗打過去,再不會有這座威勝城。宣戰之前,王巨云私下寄來的那封手書,你們也看到了,中原不會勝,中原擋不住女真,王山月守大名,是破釜沉舟想要拖慢女真人的步子,王巨云……一幫飯都吃不上的乞丐了,他們也擋不住完顏宗翰,我們加上去,是一場一場的大敗,但是希望這一場一場的大敗之后,江南的人,南武、乃至黑旗,最終能夠與女真拼個魚死網破,如此,將來才能有漢人的一片江山。”
“既然知道是大敗,能想的事情,就是如何轉移和重整旗鼓了,打不過就逃,打得過就打,打敗了,往山里去,女真人過去了,就切他的后方,晉王的全副家當我都可以搭進去,但如果十年八年的,女真人真的敗了……這天下會有我的一個名字,或許也會真的給我一個位子。”
“一條路是臣服女真,再享福幾年、十幾年,被當成豬一樣殺了,或許還要遺臭萬年。除此之外,只能在九死一生里殺一條路出來,怎么選啊?選后頭這一條,我其實怕得不得了。”
他隨后回過頭來沖兩人笑了笑,目光冷冽卻決然:“但既然要砸鍋賣鐵,我居中坐鎮跟率軍親征,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名聲。一來我上了陣,下面的人會更有信心,二來,于將軍,你放心,我不瞎指揮,但我跟著軍隊走,敗了可以一起逃,哈哈……”
于玉麟便也笑起來,田實笑了一陣子又停住:“但是將來,我的路會不一樣。富貴險中求嘛,寧立恒告訴我的道理,有些東西,你得搭上命去才能拿到……樓姑娘,你雖是女子,這些年來我卻愈發的佩服你,我與于將軍走后,得麻煩你坐鎮中樞。雖然許多事情你一直做得比我好,可能你也已經想清楚了,但是作為這個什么王上,有些話,咱們好朋友私下里交個底。”
“請王上示下。”樓舒婉拱手行禮。
“跟女真人打仗,說起來是個好名聲,但不想要名聲的人,也是太多了。威勝……我不敢呆,怕半夜被人拖出去殺了,跟軍隊走,我更踏實。樓姑娘你既然在這里,該殺的不要客氣。”他的眼中露出殺氣來,“反正是要砸鍋賣鐵了,晉王地盤由你處置,有幾個老東西靠不住,敢亂來的,誅他們九族!昭告天下給他們八輩子罵名!這后方的事情,即便牽涉到我父親……你也盡可放手去做!”
之前晉王勢力的政變,田家三兄弟,田虎、田豹盡皆被殺,剩下田彪由于是田實的父親,軟禁了起來。與女真人的作戰,前方拼實力,后方拼的是人心和恐懼,女真的陰影已經籠罩天下十余年,不愿意在這場大亂中被犧牲的人必然也是有的,甚至很多。因此,在這已經演變十年的中原之地,朝女真人揭竿的局面,可能要遠比十年前復雜。